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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階
我在醒來時發現窗外的陽光。
那么明亮,含蓄地溫暖著。這使我不得不拒絕其他思考,專心致志地審視這滿窗的陽光:它被世上最纖細的筆勾勒成樸素卻精致的線條。有時是幻想中冰蠶的絲,有時是流淌的涓涓溪水。“一米陽光”或許就是佛家是一瞬?不對,考慮到光速的不可逾越,一米陽光又能有多長?循著記憶我知道陽光從很高很高的天堂傾瀉下來掠過我的窗后義無返顧地射入那個古老的臺階。臺階里一定有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積攢的陽光在永不停歇地沖撞四壁,要不然螞蟻怎么會那么黑呢?臺階是陽光的牢獄,默然蹲在徹底干凈的土塊上,知道自己有罪卻只能永遠默然。多么奇妙的牢獄,最黑暗和最光明的地方!住著洛賓王、蘇軾、海子和普西金的奇妙世界。如果沒有矛盾,空間或許就會消失。我說“或許”是因為我不能用事實證明這句話。生活中又有多少不能證實卻讓人深信不疑的話?有人說世界由主統一的“虛”和主分裂的“荒”構成,因而誕生了“明月”和“暗月”,所謂陰晴圓缺不過是兩個月亮互相掩映的結果。一段時間我竟信了這些言論。沒人敢嘲笑我——至少我覺得——福爾摩斯連地球和太陽誰繞誰都不知道。我那本<福爾摩斯探案集>的封面像泛黃的舊相片,智慧過人的主角戴著禮帽叼著煙斗拄著拐杖走下臺階時在夕陽中的暗色剪影。
他踩在臺階上。可誰會聯想到他不過是個幻影,而造他的主人極可能藏在那個臺階內?偉大的人們,他們太深奧太廣博,因而像那些陽光一樣被囚禁在最黑暗同時又最光明的牢獄中。因為絕對的自由永遠無法企及。
最可悲的是幽禁永巷的白頭宮女,完全喪失自由存活在流言和污水中的生靈。她們在暗無天日的深淵中乞求生存,盡管明天一樣痛苦卑微地活著。
歲月呵,歲月
公元前我們太小
公元后我們又太老
沒有人見過
那一次真正美麗的微笑
他們說世界上沒有神話,這是一個四維空間。我想像四維空間像三維骨架上斜插入了時間,不停旋轉。旋轉成一面小小的波浪鼓。兒時的事往往模糊,卻仍有許多歡樂的、平淡的記憶異常清晰,包括不該存在的。我在水泥地上扮飛機;坐在床上晃悠著腿;聽話地吃掉最后一粒飯。然后滿懷惆悵地--一回首,許多年。飛鳥劃過天空,翅膀的軌跡組成一道網,不知網住了天空還是天空以外的我們。
臺階似乎是祠堂或牌坊的一部分,兩旁有石柱。石柱上的字早已模糊,依稀可辨風神俊逸的筆端。行云流水也挽不回王謝世家的凋敝。連恒星也會殞滅。那么什么是永恒?臺階,窗外的陽光,我,都應是平等的。可陽光不能休息我也沒有能力從一個星座旅行到地球。我們習慣于輕易相信一些事,否定一些事,信仰是最堅實的力量。信仰背后是什么?空洞和虛妄,嗎?有時我寧可相信風箏的季節里縹緲的幻聽。像喝著一盞極濃極澀的茶,我固執地讀著晦暗不明的詩句。
讀著臺階里的萬丈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