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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種原諒
自小我對秦始皇就有一種深深的怨恨。
要問起為什么,還得從我的歷史老師說起。老師的姓名,我早已忘記但他滔滔不絕的樣子始終銘刻在我的腦海中。他上課從不帶講稿和書本,手里永遠只是一只黑色的水杯。講到激動處往往會故意停下來,慢慢旋開杯口,抿一口,然后環視全班一眼,發現所有同學都屏氣凝神非常急切想聽的樣子,于是,他才滿意地咽下這一口水。看見他突出的喉結上下升降一次,伴隨著的咕咚聲,我們的折磨就算到頭了。接下來又是一個接著一個的歷史故事,講三國,講太平天國,講完曹操講曹丕講完曹丕講曹植,講洪秀全,講蕭朝貴,講石達開……時而興奮,時而遺憾,時而激動,時而低沉。就在那個最意想不到的時候,比如,曹操來到華容道,石達開遠走四川,這時他會戛然而止,說一聲:“下課啦,下堂課再講。”然后端起水杯,頭也不回走了,我們還沒有反應過來,老師的人影就不見了。
如此有吸引力,當然讓我們把歷史的重要性排在所有學科的第一位。由于校園邊有座小山,我們課間的活動豐富多彩,春天用草莖吸食花蜜,秋天在樹叢里捉迷藏,反正遲到一會兒老師也不會處罰。我們那時的教育太民主。而歷史課,我們卻記得清清楚楚,絕不會因為貪玩而遲到的。
是歷史老師讓我對秦始皇產生的怨恨。
老師講陳勝吳廣為什么起義,是因為秦始皇法律太嚴酷了,他們只是誤了期限,而這不是由于主觀因素,而是因為連續的雨天造成的,秦法毫不寬容,沒有人性。老師講秦始皇大興土木,建宮殿、修長城、筑直道、造陵墓,吸取民脂民膏,老百姓苦不堪言。老師講秦始皇追求長生,大搞迷信,輕信徐福海外求仙,利令智昏……我們聽得津津有味又暗恨叢生,好一個秦始皇,你就是千古罪人,生靈涂炭,萬里焦土,罪不可恕!
歷史真的就是這樣一個結論嗎?我慢慢試著走進歷史。事實證明,老師的講課效果極好,我的怨恨一時竟難以消除。
那天,我和兒子因為一道題目的解法不同而發生了爭執。我們各不相讓以致面紅耳赤。隨后靜下心來細想,我的偏執和不懂變通以及一意孤行是從哪里來的呢?是從父輩那里來的嗎?父親確實有時比較執拗。如果說我的脾性是從父親傳承來的,那兒子的脾性不是從我這兒傳下去的嗎?
再推而廣之,父輩爺爺輩的脾性呢,不是一代一代炎黃子孫傳下去的嗎?或許是秦始皇的剛和烈的部分早就融進了中華民族的血脈之中,早就是中華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成為集體無意識的遺傳,它會在我們意識不設防的情況下自然流露。過后的遺憾、內疚和反思,不也正是某一種文化自省嗎?
我們就在文化之中,環境塑造人格。同一片中華大地,同種同源,同文字同皮膚,擁有相同的文化基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呀!
魯迅說,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與我有關。何止與我有關,應該是休戚相關。每個人都不可能是孤島,約翰﹒多恩說,“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喪鐘為你而鳴”。世上的每一個人,每一件小事,都將深深影響著你和我。
想到這兒,我就原諒了秦始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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