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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談散文詩歌的寫作原則
新時期以來(其實還可上溯到白話文運動或若干時代以前),散文一直構成文學金字塔龐大且穩固的基礎。也許跟引領風騷、注重創新的詩歌相比,它不夠先鋒,不夠尖銳;跟宏大敘事、直面眾生的小說相比,它不夠大氣,不夠熱鬧。但它就像一個無所不包的胃,默默地消化著詩歌、小說等諸多文體的營養與成果,使之溶化到血液中,深深影響到特定時代的思維方式乃至語言風格,成為書面語與口語相互融合的樞紐。可以說寬泛意義上的散文從來就不是貴族文體,它以平民化的方式,直接進入日常生活,使所謂的“純文學”走下神壇,回到人間。
八十年代,以朦朧詩為前導的先鋒文學(包括小說、戲劇等),承擔著思想啟蒙的使命。而散文似乎慢半拍,它只負責解說,不,它悄悄使了很大的勁,才從過去的慣性中,譬如從楊朔、秦牧的模式中掙脫出來,開始走向豐富。它找對了方向,豐富才是這種文體最大的優勢。
九十年代的市場經濟,迫使曲高和寡的先鋒詩歌、先鋒小說逐漸退潮,散文卻不怵這一套,挺身而上,或者說得更確切點,是勇于俯下身來,以低姿態親近廣大讀者。散文如水、隨物賦形,可以大雅,也可以大俗;可以陽春白雪,也可以下里巴人;可以是快餐,也可以做成滿漢全席。
回眸九十年代散文,真可以說是“萬類霜天競自由”。隨著席慕蓉、三毛等港臺女作家的散文登陸,散文開始流行乃至闖出一條市場化的道路。于是上海、廣州等城市率先出現內地女作家寫的“小女人散文”,發行量巨大的《女友》《遼寧青年》《讀者》《青年文摘》等青年、婦女、生活類期刊,又以大大壓倒文學期刊的市場影響力推出作者眾多的“青春美文”(我那時也算其中的代表作家),一定程度上為新世紀的“80后”青春文學熱發出了先聲,即任何時代的青少年讀者都渴望擁有屬于自己的“一代人的文學”。接著有余秋雨散文風行,仿效者甚眾,形成文化散文的潮流。與之相伴隨的還有歷史散文,許多中青年作家都嘗試用散文的形式談史說文。以汪曾祺、余光中為代表的文人散文,或以閑適或以浪漫取勝;以張中行、季羨林為代表的學者散文,不僅以高深的學問,更以豁達的境界贏得世人尊敬;研究哲學的周國平,也以清新的哲理散文擁抱青年讀者。
由于流行報刊乃至暢銷書的發達,那幾代青少年都是讀散文長大的。整個文化界都在產生來路不同、風格多樣的散文,純文學界自然不甘落后。張承志、韓少功等小說家都在寫散文,形成小說家散文系列;于堅、西川、周濤等詩人也在寫散文,形成詩人散文系列;吳亮等許多評論家也寫散文,或者用散文的語言和風格寫評論……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鐵凝、張抗抗、遲子建等女作家的散文,使“女性散文”更富有文學性。
上述的一切,乃至未及評述的一切的一切,形成九十年代眾所周知的散文熱。我印象中,對于文學而言,九十年代是散文的時代,也是散文化的時代。
為什么原本慢半拍的散文,進入九十年代,與小說、詩歌相比,反而熱得快?在市場經濟面前,散文在觀念上較少受到“純文學”、“先鋒文學”之類概念的束縛,可以充滿好奇與熱情地尋求商品化的途徑,并且確實也較容易獲得名與利的回報。它以最快速度滿足了同樣面臨市場化的傳媒(報、刊、書)對文化與文學的要求與需求。散文是輕裝前進的,沒有太多思想的包袱,或者說,散文從來就不害怕世俗,也不躲避世俗。它與世俗持合作的態度,因為它不需要去象牙塔里避雨。所以在諸多文體中,散文界最早呈現出多元化的格局。
新世紀又有了新傳媒,互聯網的時代,散文照樣是輕騎兵。尤其論壇、博客盛行,形成“全民寫作”的局面,這都可算作廣義的散文寫作,日記、雜文、隨筆、讀后感原本就屬于散文的品種。
散文因為簡短、無規則而便于掌握。散文因為家常、富有人情味而與作者、讀者沒有距離。散文因為門檻低,而吸引來更多愛好者、習作者。散文既可以是審美的文體,也可以是實用的文體。散文因為實用,而無處不在。
其實,我們的社會、我們的時代、我們的意識、我們的日常生活,更多的時候,都是以散文的形式存在。散文最平常,甚至最平淡,卻最具有真實感。所有的詩情畫意、戲劇性,絢爛之后都歸于平淡,這才是返璞歸真。散文跟生活一樣,以真實為靈魂。
散文可以通俗到極致,生活化到極致,甚至市場化到極致,但它從來就沒放棄對另一極高雅的追求。總有些散文家,在對這種文體進行不懈地探索,有形式上的創新,也有內容上的開拓。新世紀以來,祝勇、周曉楓、張銳鋒等打出“新散文”的旗號。更多的作家,不需要宣言,卻在默默地實踐。總之,新世紀散文,不管在“寫什么”還是“怎么寫”上,都沒有放松對自己的要求。
一代又一代散文作家的開疆拓土,不只是為了擴大它的覆蓋范圍,更是為了實現它的最終夢想:散文無邊界。不管小說、詩歌、戲劇、評論的手法,散文都能夠借鑒并吸取;不管天文、地理、歷史、人情的內容,散文都能夠表現并再現。
散文也一直是青少年最熱愛,最容易掌握的文體之一。新時期以來的校園文學大潮中,散文的作者是最多的,作品是最多的,讀者也是最多的。至今仍記得八十年代我讀武漢大學,在浪淘石文學社,編那本大學生學刊,收到的散文稿件最多。我當時寫詩,因聽了這樣一句話:“能寫好散文的不一定能寫好詩,能寫出好詩的一定能寫出好散文”,就開始寫散文,夢想寫出一種風格獨具的“詩人散文”。二十多年過去,直到2008年以《母親》一文獲得中國年度散文金獎,我才敢相信,自己不僅是詩人,還成了一個散文家。
新時期以來,各個大學涌現出無數的文學社團,為散文創作提供了后備力量,而散文也為一代又一代文學青年提供了快樂與夢想。因為散文可以是一種現實,也可以是一種夢想。如果沒有夢想,青春會多么荒涼。祝愿你:既用散文表現現實,又用散文描繪夢想——直到夢想成真。
現今散文中一個重要問題是“缺鈣”問題,比如很多“小女人散文”,“生活隨筆”,還有很多“少年作家”的散文,精致,漂亮,好看但不耐看。缺鈣的人不可能長高長壯,缺乏大本大源的草木不可能長成蒼天氣象。這個問題在九十年代的散文界很明顯,已被廣泛關注,并得到一定程度的矯正。另一問題還沒有得到注意,那就是文學中的少年氣象,值得弘揚。人們動輒強調“成熟”,批評人的時候常用的詞就是“不成熟”,成熟當然沒什么不好,可過分的、過早的、刻意的成熟,未必是好事,成熟的極致就是衰老的開始。盛極而衰,這是常識常理常情。“五四”以來一直這樣,作家常常“成熟”得太早,有一股子老氣,缺乏那種青春的活力、銳氣、沖擊力,在一般的批評家和讀者中,也習慣了這樣一種口味。誠然,中年作家在學養、閱歷、功力上都極其深厚,是青年人無法企望的,但中年有中年的長處,青年也有青年的優勢,那種銳氣、那種激情、那種鋒芒,是別的年齡段很難再有的。我在這里不對兩種散文作高下的評判,只是說,僅僅有“中年文章”是不夠的,僅僅欣賞中年散文也是不夠的。中國人素有“不悔少作”的追求,自然也就有“悔其少作”的心病,沒有幾個人在功成名就后愿意、敢于翻出自己的年輕時的作品來示眾。其實,又何苦呢?年輕時候的作品也是生命的一部分,沒有當初的“幼稚”,又何來日后的“成熟”。
相對于現今文化界的氛圍來說,強調“少年氣象”還是很有必要的。我這么說,不是因為我個人還算年輕,而是散文創作界確有那么幾分老氣,這是不應有的。呼喚“少年氣象”,是要有一大批更年輕的后繼者涌現出來,如果后繼無人,散文真會是前途堪虞。真希望有更多的年輕人熱愛文學,不是當作職業和工具,甚至也不僅僅當作愛好,而是當作信仰,當作生命的一部分。能這樣,就好了。
散文的兩個原則:一是不模仿別人不重復自己,二是有難度。要成為一流散文家,至少需要在知識結構、修養、閱歷等某一方面有不可比擬的卓絕之處。
詩歌是對形式要求較嚴謹的文體,形式上的革命就是內容上的革命,比如從舊體到白話就是一個轉變。散文呢,則是很寬松的袍子,具有無限的可能性。散文的特點,在于百川歸海,在于易學難工,它對任何潮流都不拴死。而散文的核心力量,是具有神圣感、最不易被世俗化的詩人散文,其作者注定是站在時代、文化或人性的至高點上,不斷革命。它是脫韁野馬,永遠掙脫傳統和體制(含詩歌體制)的束縛,不可能沿著固定軌道走。詩歌永遠是野生動物,散文是圈養動物,詩人散文是脫韁野馬跑到別人圈中被圈養,這就給散文這塊自家園地帶來一絲野性。詩歌確實有些野,那種渾然天成,有鬼斧神工之感。有些港臺小散文不僅不是一般的圈養動物,而且是寵物。我對寵物式散文不感興趣,相反,我個人更愛野路子的散文,反常規的散文,甚至迷路的散文。它在奔騰中逃離主人的懷抱,找不到歸途。這種絕境之美是散文的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