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蕭蕭散文
秋蕭蕭
雨綿綿
江南久醉夢芳菲
不知楓紅透
落花盡飄然
/
傾城霜露染眉梢
以地為箋
斷風為筆
蘸霜為墨
寫下：你欠我一頓飯
如果你有意耍賴
蒼天可以作證
(天意 一九九一年十月二十二日)
這是男孩天意二十三年前寫給女孩雨楓的詩，天意有意把他們倆的名字鑲嵌在詩里，可雨楓并沒有在意。當時雨楓覺得天意是開玩笑隨意寫的，出于禮貌，便順手從天意手里接過寫上詩的信箋，看一下署名，居然還蓋上天意的印章，“呵，不就一頓飯嗎，這么重視啊！”然后往一本武俠小說里一塞，這一塞就是二十多年。
雨楓從小和我一起長大，一起上學，是我的閨蜜。她身高一米六五，身材苗條，雙眼皮，長臉型，皮膚白嫩，兩條長辮辮梢始終扎在一起，笑起來好像蒙娜麗莎，是走在大街上回頭率很高的女孩。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雨楓幸福地嫁人了，開始沉醉在溫馨的氛圍里，可隨著女兒的出生，雨楓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因為一家人都重男輕女，導致夫妻倆的感情也越來越淡以至無話可說。
一九九零年，雨楓去南京某院校培訓班學習發行。這時的雨楓，覺得就好像從籠子里飛出的鳥，終于有點自由了。閑暇時，一個人漫步在江南的煙雨里，昏暗的路燈下，不禁抽出綿綿思緒，長嘆道：蒼天啊！我究竟做錯了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對待我？那種揪心的痛在雨楓的身體里穿越每一根神經，任雨水和淚水橫流直到全身麻木。
當雨楓睜開眼睛時，天意微笑著說：“你醒啦？”雨楓驚詫地問：“這是哪啊？”天意回答道：“這是某院校男生宿舍。”雨楓望著好多張不熟悉的臉，趕緊說：“對不起啊，我回自己宿舍了。”天意送雨楓出宿舍門說：“昨晚我們宿舍幾個人出去玩，十點左右在回來的路上，看到你躺在一棵梧桐樹旁不省人事，也不知你是哪人就把你帶回宿舍等你蘇醒呢，原來你是和我們同校啊，太好了。”這時夜近闌珊。
雨楓和天意就這樣認識了。天意是美術系大三學生，雨楓在發行培訓班學習，不上課的時候，兩個人晚上常常出去散步。在雨楓的眼里，天意是個英俊瀟灑、幽默風趣、有擔當的男生；在天意的眼里，雨楓是個溫柔善良、文靜素樸、笑起來不失嫣然的女孩。
日久生情這是常理。雨楓和天意互相關心著對方，但誰也沒有提起感情的事。在一個星期天晚上，天意請雨楓吃飯，雨楓如約而至。天意想了很久，壓在心頭的那句話在今天晚上一定要向雨楓說出，免得一看到雨楓心就會亂跳，不知所以。或許這就是愛上一個人的感覺吧。雨楓更是心有不安，害怕天意愛上自己，或自己愛上天意，也好，在今晚就把自己結婚已有孩子的事坦白地告訴天意。
雨楓不是沒有機會告訴天意自己結婚有孩子這事，她是怕告訴他會影響兩個人之間的美好情緒，或許天意還會從自己的視線里消失。無論怎樣，雨楓不想對天意隱瞞什么，所以在吃飯的時候，主動拿出女兒的照片讓天意看，天意看后問：“這是你小時候的照片嗎？”雨楓微笑著說：“不是，這是我三歲女兒的照片。”天意覺得心里有一股涼氣侵入，但表面上絲毫看不出不愉快，并說：“你女兒好可愛，長得跟你一模一樣呢。”
房間里的氣氛仿佛越來越凝重。一陣沉默，天意在想：壓在心頭那句“我愛你”的話只能放在肚子里，或許是永遠。有人說愛要大聲說出來，可這種愛說出來就是破壞一個家庭，對于雨楓也是一種思想負擔。天意又想：雨楓一定是察覺到我對她有那種情感，所以拿出女兒照片婉轉拒絕，這樣也好免得我陷得太深。
夜深人靜時，雨楓如釋重負，卻又擔心天意的感受，擔心漫長的黑夜過去，天意還會不會像往日那樣與自己快樂地暢談，想著想著就進入了夢鄉。天意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一閉上眼睛就浮現出雨楓修長的倩影還有蒙娜麗莎的笑容，仿佛像灌唱片一樣灌進了身體，定格在腦海里，穿越在時空隧道里；又像一根長刺深深地扎在柔軟的心臟，不時地刺痛每一根神經。有緣無分，這就是天意弄人。
雨楓和天意再次見面時，都像往常一樣若無其事，但又心知肚明。在天意想來，只要雨楓在學習結束前，能常常陪自己散散步、看看風景、聊聊天就足矣，別的不敢奢望。于是，在中山陵、明孝陵、夫子廟、玄武湖、秦淮河留下了永遠難忘的四行足跡和縈繞耳邊的笑聲。有時天意看到怡人的風景就會支起畫架，讓那靚麗的風景在他畫板上成為永恒。
雨楓看著天意全神貫注的樣子，加上時常問寒問暖，可以說是體貼入微，心中不免泛起層層漣漪。有時感動地淚流滿面，讓天意覺得莫明其妙，并且著急地問：“怎么了，是我惹你生氣了還是哪不舒服？”雨楓什么也不說就是一個勁地哭，哭過也就雨過天晴了。其實有很多次，雨楓想把自己的遭遇和痛苦向天意傾訴，可是，女人的天性是充滿愛，想起遙遠的家里還有個三歲女兒，雨楓唯有把重重心事深埋，把那份真情深藏。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中一年多過去了，雨楓學習也快期滿了。在分別時，天意送雨楓到車站，并從口袋里拿出一張信箋，信箋上寫著開頭的那首詩。一頓飯，其實是雨楓曾經說過，分別后，如果有緣再次相遇一定請天意吃頓飯，也許是一句客套話，但天意當真了，或許這頓飯對于天意來說是飽含著一種深深地期待吧，要不然，天意怎么會用詩的形式表達出來呢。那首詩里分明有一個夢，只是雨楓不想讓這個夢走進天意的心里。
然而，那枚信箋，那首詩對于雨楓來說，難道沒有夢想嗎？如果沒有，雨楓為什么收藏了這么多年呢？其實，那個詩箋在雨楓的心里，就是一個無價之寶，一個美麗的曾經，一個未來的約定，一個懷念的憑證，一種精神寄托，一根維系著與天意之間的紐帶。無數個不眠之夜，無數次傷痛之時，雨楓把那個詩箋貼在胸口，仿佛有一股無窮的力量支撐著她；抑或有一幅畫屏，把曾經那些美好情景層層展現眼前。
就在雨楓從南京學習歸來時，丈夫毅然提出和雨楓離婚，為了不讓女兒幼小的心靈受到傷害，雨楓怎么都不愿意離婚。可是，在不久的.一天晚上，雨楓帶著女兒去散步，順著女兒喊爸爸的方向望去，只見丈夫與另一個女人攙扶著一個剛會走路的小男孩，雨楓這才明白了一切。雨楓，一個心地純潔的女孩，一個溫柔賢惠的妻子，一個勤勞能干的母親，就因為生了一個女孩，被一家人嫌棄，被丈夫拋棄，天理何在啊？！
四季輪回，月圓月缺，天意把自己交給了繪畫事業，把心血傾注在每一幅畫里，把愛揉進了墨香里，是一個成功的畫家，是一個令人尊敬的教授。然而，他的愛戀依然停留曾經的隧道里，不經意間就會想起雨楓，想起雨楓的一顰一笑，想起送給雨楓的那首詩。想象著雨楓是否參透詩中的含義，想象著什么時候才能和雨楓相遇。特別是下雨天，思念和寂寞隨著長長的雨絲滿地堆積，然后滲透地脈；當楓葉紅透時，當楓葉紛紛揚揚飄落時，只期待有一片楓葉能把那份深深的、一生不變的愛向雨楓傳遞。可是，想著想著時間從指尖就滑過了二十年，卻還是音信飄渺。
江南的夢碎落一地、江南的霜染盡芳華、染白鬢發。一頓飯而已，雨楓真的有意耍賴呢，不！這是天意。雨楓和女兒相依為命，一個人把女兒帶大，這談何容易。根據女兒從小喜歡畫畫的愛好，雨楓就精心引導，最終也考進了某大學的繪畫專業。這對雨楓而言，或許有著某種意義吧。
有人說，只要有一顆執著的心，只要有一份堅定的信念，只要有一個五彩繽紛的夢想，你人生的道路上就一定有一道靚麗風景出現；你頭頂上空就一定有七色彩虹懸掛。
不是嗎，三年前，雨楓陪女兒去上海看畫展，剛進展廳，那一張張畫上的落款，讓雨楓大吃一驚，原來是天意個人畫展。這時的雨楓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哪有心情賞畫啊，可女兒輕聲地喊道：“媽媽，快看啊，這些畫很像你哎，不，就是你！”雨楓語無倫次地搪塞著女兒，回想著開幕式上的一張面容，仿佛好熟悉啊。天意沒怎么變，可他不知道雨楓也來參加他的畫展呢，因為朋友邀請的人有的不認識。
雨楓什么也顧不了了，踮起腳尖、睜大眼睛在人群中搜素著。當站到天意面前時，天意什么都沒說，只是緊緊地擁抱著雨楓，任淚水滴滿雨楓的肩膀，弄得展廳里的人驚異、納悶。不知過去多長時間，天意才牽著雨楓的手走到雨楓的畫像前，對著大家說：這些畫就是這個女神年輕時的樣子，她的微笑是不是像蒙娜麗莎啊。不用問，所有人都明白了，這簡直就是一個神話。
一張泛黃的信箋，一張滿臉皺紋的信箋；一首沒有山盟海誓的詩，一首沒有愛得死去活來的詩，一首誰也參不透、穿梭在句子里的“雨、楓、天、意”四個字、兩個人名字的詩，一首看起來就像欠一頓飯的詩；還有一個獨特的簽名，如今就像一個傳奇，把兩個人的心連成一體，不！他們從未分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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