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的家鄉散文
一 水酒
最近有朋友問我,能用幾個詞來精準的概括一下你的家鄉么?
一時之間還真的有點恍惚。許是那里的山太高,水太清,那里的天太藍,云太白,那里的酒太香,情太烈,那里的人們太純樸,太熱忱。又或是我對那里的情感太過于執著……這讓我反倒不知該用什么詞語太表達內心的那種情緒了。
家鄉在海拔較高的下源,相對來說,那是一個比較偏僻的高寒山區,在八十年代,那里也是貧窮和落后的象征。可是我在異鄉卻常常對她夢魂索繞,也許家鄉,在每個人的心中,無論貧窮還是富有,都是最美的吧。
如果非要我用詞來概括的話。先用第一個關鍵詞:水酒。
如果你來下原,你沒有喝到下原的水酒,那真是你人生中的憾事。下原基本上家家戶戶都有自己釀制的水酒。鄉親們用自家種的精白糯米,用山泉水,和自己做的酒曲,采用自然發酵的方式釀制水酒,其色澤黃澄透澈,香氣濃郁芬芳,滋味醇厚甘甜,嘗過水酒的人,莫不道好。
水酒之于家鄉,就像魚之于水。鄉親們無論是辦紅白喜事,還是逢年過節,或者有客人上門,餐桌上如果少了這地道的水酒,這宴,無論是有多少山珍海味,都會遭人非議的。如果有遠方的客人來家里作客,殷勤的主婦們一定會拿出自家釀制的水酒,讓客人嘗嘗,受到客人的好評時,臉上就會生出一朵朵花來。因為水酒之于她們而言,是對于她們辛苦與能力的肯定。
農歷十月左右,新糯米曬出來了,正是釀酒的最好時候。家家戶戶炊煙裊裊,主婦們忙前忙后忙釀酒。奶奶說,在早些時候,如果哪個女人不會釀酒,那是會讓人瞧不起的,當然也會招婆婆的嫌棄。并且老是苦口婆心的教我,女孩子家,這些活一定要學會,到婆家才能直得起腰呢。每每這時候,我總是躲在媽媽身后吐舌頭做鬼臉。我覺得這樣的日子離我們是太遙遠了。但我喜歡看媽媽釀酒,媽媽是村子里遠近聞名的釀酒能手,爸爸是好酒之人,并且他只喝自家釀制的水酒。所以每到這時,就是媽媽為他釀酒的忙碌時光。而我們小孩子,就在這種熱鬧中,吃著香噴噴的糯米飯,嘻笑打鬧。經年的耳濡目染,對釀酒的過程也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長大后,才發現那些釀酒的片段定格成記憶里的芬芳記憶,就如那水酒的味道,醇厚綿長。
釀酒的準備應該從春天就開始的吧。因為釀酒需要一種特制的酒曲。在春天,有一種叫辣蓼的草就會在屋前屋后瘋長,這就是做酒曲必要的一種原料,當它透著一點紅心,花將開末開之時,將它采摘來,在霉天時,將用水浸泡后的大米,按一升米一升花(1:1)的比例,放入搗臼里搗碎搗均勻,搓成拇指大小的丸子,滾上臼成細末的酒曲,置于團扁上,覆上干凈的茅草,放陰處讓其發酵。三天后會有酒香出現,一周后發酵完成,曬干保存。一般可按一丸一斤米做酒釀。這可是個大工程,一般村子里的婦女都在那時提著自家浸泡的米聚集到一起,有如赴趕一個盛會,各自分工,在說說笑笑中完成這項神圣的使命。這時,小孩子是不充許吵鬧的,因為怕分心,把配料搞錯了,這一年的酒曲如果不合格,是直接影響一年水酒的質量了。所以,這時的我們,在沒有大人的管束下,滿院子闖禍都不用擔心。
那么誠心做出的酒曲,自然年年都是合格的。終于等到了十月,這個季節,村里最熱門的話題就數誰誰家的酒釀得最好喝,主婦們暗地里卯足了勁,想要在這個季節釀出最好喝的酒。成為這季最熱門的話題。媽媽必定也會釀上滿滿兩大缸酒的。挑來兩大桶山泉水,先把糯米淘白,再浸泡一兩個小時,然后把米放進蒸籠里,這時,蒸籠是不充許有縫隙的,火也要燒得旺旺的。在這空檔里媽媽也不會閑著,把一個大酒缸洗得干干凈凈,再準備一個更大的打禾用的桶,里面塞些稻草,別急,這是在為大酒缸安家呢。因為要想酒出得又快又好,溫度是一定要保持好的。當蒸籠上面開始呼呼冒出熱氣,過個幾分鐘,里面的糯米應該火候到了。把蒸籠抬起來放到一個穩當的便于漏水的地方,要準備給蒸熟的糯米降溫呢。當然在這之前,肯定會詢問我們這些小屁孩要不要吃糯米飯,我們當然是樂意的,并且期盼很久,把米飯揉成團,小朋友每人拿一個,吃得津津有味,釀酒,對于我們而言最大的樂趣也就在于此了。當我們心滿意足每人分享糯米團的時候,媽媽已經把糯米飯用鏟子鏟得松松的,再用兩桶涼水,從頭到腳給一蒸籠糯米飯洗澡了。這時其實也是有忌諱的,不能說糯米飯,而要說酒了。要不會招來媽媽的白眼。這時候的她們是會有點唯心論的迷信的,生怕酒釀不好。
等蒸籠里的糯米飯涼得差不多了,該給它們下缸了。這時,能否釀出好酒的關鍵就是下酒曲。用一臉盤,按糯米的份量下酒曲,把酒曲揉碎,加山泉水拌均,邊掏米飯邊下酒曲。直到米飯全都入了缸,把它們整平,再淋上一點酒曲。用一張干凈的薄膜蓋上缺口。再在上面加上一些稻草,把大桶的蓋子蓋上。媽媽大功告成的長吁著氣。成功與否,還得看三天之后的成績呢。
這三天的時間,我是最沉不住氣的。往往是第一天,我就會問,媽媽,酒怎么樣了?媽媽通常是笑笑說,還早呢,還差兩天呢。到了第二天,我又會問,媽媽,酒怎么樣了?媽媽通常也是笑笑說,看把你急的,別急,明天就成了。可是我等不及啊,趁媽媽不注意,我會用小手把桶蓋吃力地擠開一條縫,去好奇的摸摸,手一伸進去,就有一種別樣感覺,挺溫暖,這時,就會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清香飄在鼻尖,再想去多看的時候,往往被媽媽逮了個正著。媽媽這時是不充許去掀蓋子的,因為那樣火候不到,把里面的溫度降低了,是會影響酒的質量的。所以我只好眼巴巴的地看著那條好不容易挪開的小縫被媽媽重新蓋起。再盼望著明天快快到來。
期盼已久的時刻終于來了,一大早,我就嚷嚷著是第三天了,酒可以了。呀,這放酒的房間,真的有一種酒的香氣在彌漫呢。這時的媽媽也有點沉不住氣了。把桶子蓋打開,掀開稻草,一股濃烈的酒香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我早就迫不及待的把手指戳到了那溢出薄膜外的酒水了,放進嘴中一舔,甜膩的味道頓時在口中化開來。好甜。抬起頭來看媽媽,在那一刻,我能清晰地看到媽媽臉上彌漫著的幸福與滿足。那是一種成功之后的欣慰,也是一種成功之后的驕傲。多年以后,我的記憶里總是浮現這個畫面。而那種酒香也仿佛一直就縈繞在我的鼻翼。經久不散。
好酒出來了,自然左鄰右舍都有份,給東家的阿姨送一碗,再給西家的婆婆來一碗,媽媽說,好東西大家一起分享,才越吃越有味。我是甘愿擔當這神圣的任務的,往往帶回的碗里也不會是空的,或是兩個雞蛋,或是幾個桔子,這些當然比酒更能吸引我。就是在這種跑前跑后中,在甜甜的酒香中,我深深體味到了那種濃濃的質樸的鄉鄰之情。我明白,這酒不僅僅是酒,它代表著一種淳樸的民風。它使長大后的我,無論在何時何地何種境地,都與世界為善,與人為善。
這種與鄰分享的酒,還只是甜酒,甜酒,家鄉有種獨特的飲用法,就是用甜酒沖雞蛋,把甜酒煮熱后,放入雞蛋清,隨即飲用,此種飲法,味道極美,且營養豐富,同時還有生津止咳之功效。每每新女婿上門,是肯定會得到這種款待的。這種酒,適合不太喝酒的人吃。一般只拿來招待親人和貴賓。并且小孩子也可以放開肚皮吃。不會醉人。它的`味道,在我的記憶里,比任何飲料都美味。這離正宗的水酒,也還差了那么一點勁道。別急,酒是越陳越香。想要喝到那種最有味道的水酒,還得等上十來半個月。當酒味越來越濃,有點嗆鼻的時候,酒老了,把酒糟瀝出來,剩下的汁,就是原汁原味的水酒了,俗稱老酒,此時的酒,清澈透明,呈或深或淡之黃色,聞之,酒香撲鼻,這種清香,是不同于白酒香味的,白酒香味,往往濃烈,而此下源水酒的香味,就像深山之花草,不烈,不嗆鼻,初聞,有點淡,再聞,郁郁而來,讓你依依不舍。再淺嘗,入口微甜,柔和,有絲絲酒水緩緩入胃,像絲一樣的感覺,必定使你有如初戀之感。
令人慚愧的是,身為下源的女子,到現在,我都還沒學會釀出那地道美味的水酒。雖然我婆婆并沒有因此而瞧不起我,但心中總覺得這是一件憾事。我想總有一天,我會把這種傳承給繼承下來。因為我想體會一下那時媽媽的幸福感和成就感。那是多么美。
客人們都說,水酒到處有,可下原的水酒感覺真的不一樣,特別地道。每每聽到這些,我就特別激動。我想,用誠心做出來的東西,再配以最具特色的山泉水,一定最美味吧。真希望有朝一日,水酒,能成為家鄉的一張名片,讓更多的人認識和喜歡它。如果你也來下原,不妨去品嘗一下,但我告訴你:水酒雖好,可不要貪杯哦。它的后勁十足,會醉人的呢。
二 舂糍粑
每逢春節來臨,農歷臘月末,鄉下又迎來一年一度的農家盛事:舂糍粑。
說是盛事,一點也不夸張。因為無論大人小孩,對于這事兒,興趣往往比吃糍粑要濃烈得多。現在鄉村的物質生活越來越豐富了,但是對于舂糍粑,大家還是有種莫名的新奇與期待,有著特殊的情感。年關臨近,如果誰家不舂糍粑,這個年過得好像就少了點年味兒。
我記得那時,鄉下的物質條件沒有那么好,糍粑的意義就更非同尋常了,年一過,各家小孩子到親戚中去拜年,唱主角的是它。如果誰家剛娶進新媳婦,那新女婿去岳家拜新年就更得靠它撐門面。擔上一籮筐糍粑,上面蓋上新的毛巾,在扁擔的咯吱聲中,新女婿的腳步邁得有多歡快就有多歡快。糍粑,在這時,它不僅承載著一份厚重的鄉土人情,也象征著鄉人的美好幸福生活。
就這小小的糍粑,舂起來可是極其講究的一件事。
首先準備工作得做好。在舂糍粑的頭一天,選上等晶瑩剔透的糯米,用井水仔細地搓洗。淘洗過幾遍后,放在一個大缸用井水浸泡。舂糍粑要用的工具,有木槌、石臼,還有印糍粑的模板,必須洗得干干凈凈。還得準備好裝糍粑的簸箕,捆木槌的繩子,擺成品糍粑的大塊地兒……更重要的是要舂糍粑的人力,在這天晚上,大人們會交待小孩,明天要印糍粑,要交待家里健壯的男勞動力,明天要舂糍粑。這不得不說是大家都得放在心上的盛事。
清晨,主婦們就開始忙碌了。把洗凈了的糯米濾干水分后放進木甑,架在大鍋上。爐膛里干柴燃起烈火,旺得發亮,滿屋子溫暖。當蒸到九分熟的時候,就拉長了聲調叫:舂糍粑了,大家快來啊。一時,小孩們一窩蜂似的涌向屋里,搶著自認為印花最好看的那一塊模板,占據一個最有利的位置,等待著印糍粑。其實此時,離印糍粑還差一道最關鍵的程序,舂糍粑。
只見負責舂糍粑的兩人拿著一盆蒸熟了的糯米飯,疾步走進院落,把糯米飯兜頭倒進一個巨大的石臼里。拿起手腕粗的木槌,呼兒嘿喲地打起來。這不僅需要個力氣,還是個巧活,如果沒勁,就不敢動槌,有勁沒使準,非但搗不爛糯米,成不了粑,反而會把自己累得夠嗆。所以舂糍粑追求“快、準、穩、狠、巧”五個字。
“快”。兩個人面對石臼,各站一方,手中的木槌下去要快,收起也要快,密集下槌,趁熱打鐵。舂好的粑粑還能溫軟如初,便于印在模子里成型。
“準”。準頭要足,兩根木棍此起彼伏,不能都打在同一個地方,石臼直徑不大,稍有分神,木槌就會打在石臼上甚至直戳到地上。這可是不是舂糍粑的“把式”愿意看到的場景。這樣糯米粑粑才能打得均勻,打得瓷實。
“穩”。還有就是手要穩。這個穩說的是握棍的手要緊,用力要均勻,不能前面噼里啪啦疾風驟雨,后面力氣用盡了,軟綿綿的跟不上趟,那這一臼糯米粑粑就會夾雜著飯粒,不利于在模子里成型,也不利于保存。
“狠”。狠不用說,當然是手腕子、臂膀的力氣要繃得足,散得暢!如此這般,即使是冰雪天也要出一身汗。
“巧”。從糯米飯到槌成糯米粑粑,小小石臼里做文章。但見兩人各自槌子所至,先揉后打,“噼啪”有聲,仔細觀察,有經驗的“槌手”會在提起槌子的過程中迅速回落,按在對方槌子的另一邊,如此往復循環,粑粑就乖乖地在石臼里完成了翻轉,全身接受了“打擊”,通透如豬板油般亮堂,才會筋道十足。對后面的任何一個環節而言都是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這時,一聲吆喝:“拿團篩(簸箕)來!”兩根木槌上下翻飛,猶如雙龍搶寶,纏繞間就挑起了一團熱氣騰騰的粑粑,屋里等得心急的人早就準備好了放上生米粉的團篩,下去,用早就浸泡在水里的草繩圍住粘著粑的木槌,轉轉,木槌與粑就很順暢的分開了。一大團潔白的粑就如花般盛開在了團篩里。
進屋來,早就等得不耐煩的小孩們吵吵嚷嚷地爭著要印第一個。熱鬧非凡。
可是再急也得按程序來。這么一大團粑,哪里有那么大的印呢。自然要把它抓成跟印盤差不多大的一小團。別看這個簡單,其實一般人也是做不來的,如果不均稱就有的大,有的小,放在大小均稱的印盤里,大的就跑出印盤,有了毛邊,小的就像縮了水,印出來難看。還有抓出來的“粑團子”要將扭斷處的“接頭”妥善處理,不能帶了生米粉夾在粑中,不然就成不了一個整體,早早開裂了。當然這事得請村里最有經驗的老人出手,抓出的糯米團,大小均勻,再用力團一下,就壓成了圓形,放進印盤,不大不小,剛剛好。趁著熱氣,那印盤上的花紋就很容易成型。一石臼糯米,能抓出多少個糍粑,他的心里可是有譜的,可小孩們就希望最后多出那么一小團不好印的粑,那時就能成為他們口中的美食。這種愿望往往能實現,老人很仁慈,總是到最后的時候留出那么一小攝,來滿足小孩子的心愿,因為那時的粑,吃起來的感覺肯定是不一樣的呢。
在孩子們你印一個,我印一個的搶奪嘻笑中,一石臼很快就印好了。當然也有講究的印法,但那是拿去拜新年的粑,也就是新女婿上岳母娘那里的粑,得選個頭勻稱,外表美觀的,有的,還在印盤里放上青青的松樹枝,或者“點紅”:點上四個紅點。聽說象征吉祥如意。
待印盤內的糍粑冷卻得差不多了的時候,下一石臼的粑也快好了,這時,把印盤里的粑拿出來,放到早就準備好的空闊地方,引發孩子好一番爭論,有的說這個鳥是我印的,有的說這個花是我印的,無不充滿著成就感與自豪感。
這番景象,不能不說是盛事。
在這一年又一年的盛事里,我們度過了很多快樂的無憂時光。雖然現在各種拜年的禮品應有盡有,拜年時可以少卻了帶糍粑的沉重勞苦,可我還是最喜歡那種鄉土糍粑,它承載著農家人一年的光景和期盼,飽含著鄉下人的汗水與歡笑。它圖案豐富,凝聚著鄉間藝人的能巧;它雪白晶瑩,一如鄉間的冬天一塵不染;它軟粘筋道,吃它就是在咂摸生活。它柔柔的,纏繞著游子無盡的鄉情;它圓圓的,是老人眼中全家團聚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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