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貝多芬的美妙里釋義生命的散文
不是在柏林或者海德堡,而是在萊茵河畔,一個叫Biebrich的小城。當音樂帶著柔軟而堅利的穿透力,飄出陳舊的教堂,把湛藍純粹的河水撥動,飛鳥羞怯地收羽斂喉的時候,一個嶄新的生命形式,就已默然播種,與威廉.狄爾泰(WilhelmDilthey,1833年11月19日-1911年10月1日,德國哲學家)一起。音樂是最好的佐證,無須釋義,他的肉體和靈魂,都是生命在世的經歷,誕生與降臨,便是獻給世界的大禮。
可是,溫情柔軟的音樂,只在音樂大廳繚繞,以晚風和輕嵐的姿勢,讓虔誠者沉迷。走出音樂大廳,卻是機器的轟鳴。這轟鳴聲很稚氣,也很堅定。它所向披靡,勢不可當,不斷疊加著兩個令人焦慮的字:危機。人們從轟鳴聲中,看見城市里吞云吐霧的煙囪,萊茵河里日益變黑的清水,和那些被機器折磨得精疲力盡的人。狄爾泰抱著一腔的興致勃勃,走近機器的轟鳴和達爾文,試圖從現代文明和科學中,找到另一種音樂,生命的音樂。這才是永恒的天籟之音啊,尋找一萬次,也是值得。可是,現實讓人是如此難堪,不講情緒和面子。無論是玄妙而殘酷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還是流星墜地,恐龍滅絕,以及大洋里那些藻類植物的生成和消失,都是一些枯燥的演繹和公式,觸摸不到生命的氣息。來到萊茵河邊,好像是在雨后,天地之水在這條多情的河里融合,浸潤著兩岸的土地,地里的向日葵和雜草,都競爭著蓬勃。怎能不動容,為一種生命的鮮活與生動,為這天地間靈性多情的水。然而,翻開科學家們神圣的書本,赫然寫著的卻是一個味同嚼蠟的化學公式,H2O,兩個氫原子和一個氧原子,孤傲地高居于森森的象牙之塔,冰冷,僵硬,茫然,沒有生命的血色。
狄爾泰發現,不僅是水,整個世界,那些在機器的轟鳴聲中被貫以現代性的東西,都是一堆“無生命的思想”或”無思想的生命”;科學越發達,生命的意義越空洞。難道這就是科學,難道知識與生命的脫節,竟是如此徹底?
一種莫名其妙的危機與恐懼意識,就這樣偷偷襲來。它來勢兇猛,不可拒絕,不顧一顆幼小心靈的承載,從音樂的骨子里襲來。狄爾泰陷入了深深的痛苦,被科學與生命的曖昧扭曲了的“空虛的痛苦”。不僅僅是一種東方式的邏輯,而是一種規律。悲劇的本質,就是把一種人間最美好的東西,撕裂給人看。就像此刻的狄爾泰,和他深陷于音樂的美妙與現實的痛苦中的心情。好在,上帝是寵愛他的,在給他安排這種痛苦的時候,更給他安排了消解痛苦的良方。誰能懷疑,萊茵河的水,在宮廷中浸潤的祖父和父親,以及他們攜帶的加爾文教派精神,還有母親揮灑肆意的音樂,都是一種天然的滋養。當然,最大的滋養,還是那個時代,和那些同道而行的圣哲們。黑格爾,歌德,施萊爾馬赫,威廉.馮.洪堡,隨便請出一位,就可請出一個思想的時代。狄爾泰的幸運在于,上帝不僅為他請出了一個嶄新的時代,而且能與那么多圣哲們一道,被那個時代請出。要回答究竟誰在先,誰在后,也許很難。就像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悖式演繹,最好的回答,就是他們的難解關聯,和蘊涵的生命玄機。
萊茵河就這樣向我流來,款款深情,以一位老友的姿態。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我沿著那條路,懷揣朝圣之心,被一路的崇高與神圣牽引。不為貝多芬,也不為狄爾泰,我卻邂逅了他們,和他們的邂逅,只能說是緣分。到柏林去,到海德堡去,到萊茵河去。又回來。不,不僅僅是去和回來,還有躑躅,徘徊,仰望,釋義與生命是唯一的行李。音樂仍在,萊茵河的濤聲,河岸的小樹林,林里棲息的小鳥,還有Biebrich的樓房,都可以作證;或者,它們本身就是固化的音符,以一種雕塑的姿勢,在這里堅守,堅守一個偉大靈魂的足跡。這里的每一個音符,每一個細節,每一片云水,都隱藏著巴赫,莫扎特和貝多芬的基因。音樂是生命的美麗行動。就隨羅曼羅蘭同行吧,隨他一起去找狄爾泰,就在他曾經聆聽音樂的那個大廳,去927年那場音樂盛會;然后,與他一起慨嘆貝多芬,以一種宗教式的虔誠:“他不是牧羊人,而是率領牛群的公牛;不是靈魂在陰暗一隅,將自己吞噬的粗俗的歡樂,而是為戰勝苦難折磨而掙扎奮斗的歡樂,是戰勝自我的歡樂,壓倒并擁抱命運的歡樂。巨碩的公牛張著狂暴的眼睛,昂著頭,屹立于高山之巔,深淵之側,吼聲回蕩,超越時代……
生命是一個基本的事實,必須成為哲學的起點。狄爾泰清醒地看到,危機在什么地方出現,拯救就從哪里開始。人生在世,不僅是存在,更要行動,何況是釋義生命。既然知識與生命脫節,世界的價值和意義系統失去基礎,就把它們本來的血肉還原,把錯位的精神,請入科學的圣殿。于是,他一方面注意拒絕。拒絕那些無思想,無生命,純思辯的學院學術;拒絕用自由來交換統一,用精神來交換權力。一方面又致力于構建。既追求實踐的理論,又追求理論的實踐,希望把科學和學術的精神,帶入日常生活,帶入適用。狄爾泰認為,我們的時代任務,不是要建構一個遙遠的理想,而是要有效控制社會進程和當下世界。換句話說,一切都當循序漸進,不可操之過急。但是,切入點要準,要深,從生命的本質存在開始。
事實上,不僅狄爾泰,在那個思想蓬勃生長的時代,生命這個詞,早已代替了存在,上帝,自然和我,成為哲學的中心概念。只是,狄爾泰不是簡單地搬用,而是賦予了它嶄新的意義。作為真正的釋義學之父,他的釋義首先從生命開始。從形而上,到形而下,循著狄爾泰思想的軌跡,我們觸摸到的世界是如此生動鮮活,建筑,法律,文獻,樂曲,行為,事件,一切生命和經驗的表達形式,既具體又抽象,既清晰又混沌。不管它們來自何方,誕生于何時,此刻,都在狄爾泰的釋義中復原,成為一種有待解釋的“文本”(Text)。狄爾泰把這種“文本”劃分為三類:一是藝術,主要是音樂;二是理性陳述,如概念、判斷、邏輯;三是公開行為,如基于某種背景條件的行為、目的和方法。它們包含的實際意義,往往大于創造者所認識到的意義。它們一旦被創造出來,就獨立于創造者而存在,并逐漸固化,與產生它的時代失去聯系,體現為“持久真理”。解釋者通過對它們的解釋,而回到它們的本真。但不是簡單的機械復原,而是帶著解釋者靈魂的體溫。釋義的價值、意義與生命,因此而獲得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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