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木小調散文
雪花彈撥森林的時候,有一種聲音會在蒼茫中升起,它不是鳥鳴,而是伐木聲。
那時的樹木茂密、高大得遮天蔽日,如果你獨自走進森林,又有山風吹過,林海發出陣陣轟鳴,那種肅殺、神秘的氣息就會令你心生寒意。那時林中的動物也很多,一年之中誰家不會套上一兩只兔子和狍子呢?
伐木的有公家的,也有私人的。公家伐木是天經地義的,他們伐的是落葉松、樟子松這些上等木材,它們被運送到全國各地后,可以造房屋,建橋梁。私人砍伐的,被允許的只有風干了的樹木———我們俗稱“杖桿”的已無生長跡象的樹木,以及那些不能成材的雜樹,譬如水冬瓜、柞木、楓樺樹、水曲柳等等。
我童年進山伐木,通常是跟著父親。他很愛惜樹木,喜歡盤樹墩來作為燒柴。如果伐一棵高高的樹,把它鋸為幾截,那么你會得到很多的柴火;而伐一個只有人的膝蓋高的侏儒般的樹墩,獲得的只是一截燒柴,而你用的又是同樣的'力氣和工夫,所以我常常覺得父親愚癡,別人家都伐樹,為何我家要盤樹墩而遭人恥笑?而且盤下的樹墩因為散而不好裝車,常常是拉著一車樹墩朝家走,半途中就會有因為顛簸而骨碌骨碌滾到路上的,還得停下車來重新裝車,費盡周折。
我在尋找杖桿的時候,還不止一次遇見狼,但當時我是把它當狗看待的,因為它確實跟狗長得一樣,只不過耳朵是豎著的。在我們小鎮,大多人家的狗我都認得,所以一回到營地,我會告訴父親我在深山里遇見了一條狼狗,我不認識它,它也不認識我,不知是誰家的。父親就很慌張,他說沒誰家會把狗領到這么遠的山上,那也許是狼吧。他煞有介事地去那片雪地辨別留下來的足印,囑咐我以后不許一個人走遠,大約是怕狼把我給叼走了吧。我想狼在山中可吃的東西很多,它們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哪會有想吃一個毛頭小孩的胃口呢!
我最喜歡自己拉著爬犁上山拉燒柴。帶上一把鋸,不用走太遠,就可以伐到水冬瓜。伐水冬瓜的聲音非常好聽,它不像松樹,常常會因為身上漫溢的金色樹脂粘了鋸而發出喑啞的聲音;水冬瓜和鋸的關系如同琴弓與琴弦的關系,非常和諧,所以我最愛聽這樣的伐木聲,跟流水聲一樣清亮。水冬瓜很好燒,但它燃燒的速度很快,所以揮發的熱量不足,青睞它的人就少而又少。除了水冬瓜,我還喜歡伐碗口那么粗的白樺樹,不過白樺樹的枝條極有韌性,修剪起來比較費勁。我們喜歡把白樺樹的皮剝下來,用它做引火的材料。當然,手巧的人還會用它做鹽罐和煙盒。剝樺樹皮的時候,手往往還能觸著它身上漫溢著的汁液,那時我就會伸出舌頭吮吸,天然的樺樹汁清冽甘甜,喝了讓人的精神頓時為之一爽。
冬日月光下的白樺林是我見過的世界上最壯美的景色了。有的時候拉燒柴回來得晚,而天又黑得早,當我們歸家的時候,月亮已經出來了。月光灑在白樺林和雪野上,煥發出幽藍的光暈,好像月光在干凈的雪地上靜靜地燃燒,是那么的和諧與安詳。白樺樹被月光映照得如此的光潔、透明,看上去就像一支支白色的蠟燭。能夠把這蠟燭點燃的,就是月光了。也許鳥兒也喜歡這樣的美景,所以白樺林的鳥鳴最稠密,我經過白樺林時,總要多看它幾眼。在月夜的森林中,它就像一片寧靜的湖水。
我曾因為給學校拉燒柴而凍傷了雙腳。那時每個班級都有一個火爐,冬天的時候,值日生要充當燒爐工,提前一個小時趕到教室,把爐子生起來,等到八點鐘同學來上課時,玻璃窗上的霜花就化了,教室也暖洋洋的了。火爐吞吃的柴火,也大都由學生們自行解決。勞動課時,班主任會帶領學生上山揀燒柴。我大約那天穿的棉烏拉有些潮,又趕上天冷,把腳給凍了。回家后雙腳腫脹,鉆心地疼,下地走路都吃力。躺在滾燙的火炕上養著凍瘡,聽著窗外北風的呼嘯聲,看著父母一趟趟地進我的小屋噓寒問暖的,心里覺得又委屈又幸福。
那凍瘡最后雖然好了,但落下了疤痕。而且一到雨季的時候,凍瘡的創面就開始發癢,直到如今。好像它們也如我一樣,仍然懷念著已逝的寒風和飛雪,仍然憶念著那已不復存在的伐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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