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散文
(1)
大街小巷里高高懸掛的大紅燈籠在訴說著羊年的韻味。上六年級的女兒小方語一放假就立馬進入了國際音標的補習班,一個星期過后,已是農歷新年了。下了班之后,我匆匆地攜帶了小方語往向塘鎮趕,并打電話給小弟迎春,“來接一下你侄女。”
迎春道:“你怎么不早點打電話,讓爸爸有時間殺雞鴨給你帶去。”
我道:“就算了吧,叫爸不要殺了。”
迎春嗔怪道:“你以為你不帶過去,咱爸就不會親自送過去啊。”
迎春的一席話說得我感慨萬端,我們兄弟倆都懂年的意思,只是我職業的特殊性,有些事迫不得已。每年,父親都要殺雞鴨讓我帶回省城,說是壓壓年,討個喜慶。于是,我暗自詛咒,下輩子再也不進公交這一行當了,忙碌得沒了年節。不過,農歷二八的那日,我還是被父親的一個電話傳喚了去。我們都在鎮上大姐家落腳。
父親依舊清瘦,灰白色的頭發與胡須,顯出風燭殘年的本色。大姐為我們各自盛了一碗肉餅湯,就此打開了話茬兒。聊著聊著,父親竟然聊到了我的兩個姑奶奶。
第一個姑奶奶住在蓮塘縣斗門村。父親沒有提及她排行老幾,就姑且稱她為大姑奶奶吧。那時我的爺輩有十多個兄弟姐妹,因家里窮,女孩兒是要被迫送人的。即便如此,父親說姑奶奶出嫁了之后,就是家里再窮,也是要舉行三日回門的婚俗禮節。不過,大姑奶奶一看到我的父親與叔叔,那個親啊那個歡喜啊,不知道用什么詞語來形容。總之,在大姑奶奶的膝下,她就像一道附著了親情之愛的箍,讓父親與叔叔有了無比快樂的童年。
那年父親去蓮塘縣為村醫務所備貨,意外地來到了斗門村。父親心里裝著心事,想著與他表哥的兒少時光,更惦念著大姑奶奶,于是踏著印象里的模糊足跡,找到了一位老嫗,上前探問大姑奶奶的近況。老嫗激動地說:“晚了,你來晚了,她是我的本家。她一直在這里等你,都快九十高齡了,前兩天被兒子接走了。”父親追問道:“那去了什么地方?”老嫗搖了搖頭,“這就不知道了。”老嫗看著父親一臉的失落,忙又安慰道:“只要是家人,會碰面的,因為心里都裝著,丟不掉的。”父親說到這的時候,低下了頭哽咽了。我分明看到了父親眼里噙著淚花。父親頓了下,又道:“其實,那時候我身上有幾個錢,我想給她老人家一些錢。”說完,父親又低下了頭顱。我們都沉默了。
第二個姑奶奶就姑且稱為小姑奶奶吧。小姑奶奶就不一樣了,嫁給了一位有了子嗣的男人,自己卻沒有一兒半女,且很早就守寡。就因為這,當地的村民會挖苦小姑奶奶。小姑奶奶就會一邊回應“我有侄子”一邊托人帶信給父親,并向父親嗚嗚咽咽道:“他會罵我們付家人。”父親忙寬慰道:“你老人家就罵他家里人不就得了,兩平。”小姑奶奶是這樣一位極具個性的女子。據父親說,他的嬸嬸會因為饑餓跑到我們家來拿東西吃,家里沒有人敢吱聲,唯獨小姑奶奶會與之理論。而且在分家的時候,與嬸奶奶大吵。
在我能記事起,小姑奶奶已經九十以上高齡了,不聾不啞,能幫著家里燒火做飯,只是行為遲緩。睡在由兩條長木凳架起的木板床上,床下是厚厚的干草,床單是破了一塊又補了一塊的碎布頭。經常聽說小姑奶奶不喜歡她男人的孫子澤信,喜歡那個安分守己的澤信妹妹。更多的在風燭殘年里,小姑奶奶思念的是自己的侄子,也就是我的父親。常常小姑奶奶睡在那張破床上哭著喊著父親的小名——俄國佬。澤信的妹妹就會在一旁像哄孩子一般哄著,一邊急忙托人帶信給父親。而父親,也要養活一個十幾口的大家庭,是不能天天來看望的。
父親的到來,小姑奶奶就不鬧了。不過,父親是不會單獨與小姑奶奶處一塊的。父親心里有自己的譜。父親在小姑奶奶身旁坐了幾久,小姑奶奶就看了父親幾久,一刻也不曾離開。當父親起身要走,小姑奶奶卻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一把死死地攥住父親的手不放,并號啕大哭了起來,“你又走啊!”父親狠下心,道:“我也要養活十幾口人,不能時時往你老人家這里跑啊。”這時,澤信兄妹就會罵,“人家俄國佬來了,總不能天天陪著你。”
終究小姑奶奶極不情愿地放開了手,睡在床上獨自哭泣。臨走的時候,父親語重心長地對澤信道:“你啊,你得收收自己的脾性,要對她老人家好。她才會心甘情愿地把那些金東西留給你啊。其實,她老人家的都是你的,你要對她好。”父親說“好”字的時候,語氣帶得特別重,澤信也是一個走南闖北的生意人,聽出了父親的弦外之音,并感受到了父親的'忠厚與善良,對父親更是敬重。一路上回家的父親,淚水漣漪。之后的年關里,澤信總不出門,陪著小姑奶奶。
澤信的老婆則急了,沖著小姑奶奶的床頭大發牢騷,“人家都出門找錢回來過年,你卻整天睡在床上。”
澤信則大聲回應道:“奶奶養了我的小,我不要養好她的老啊。這大冷天的,沒人給她老人家取暖,不要冷死她。”
父親聽到這話,心里就安心了。直到一次住在我的大姑姑家,一身疲憊的父親躺在床上做了一個夢。夢里,小姑奶奶圍著父親的頭顱一直轉悠,并不停地說著心里話。父親許是真得累了,模糊記得嗔怪道:“不就是一件壽衣沒弄好嗎?這么晚了,外頭又下雨,我明早一大早就去……”小姑奶奶留下一句“我會保佑你”之后走了。父親一大早就想起了昨晚的記憶,心事重重地辭別我的大姑姑,來不及一只腳踏進家門,母親就說小姑奶奶去逝的消息。于是父親感慨萬端,深怪自己昨晚的唐突,沒能好好地聆聽小姑奶奶最后的心里話。父親又急切地往澤信家里趕,老遠就聽見家門屋檐下有人在說備后世之物。父親忙插一句:“那壽衣……”澤信聽見聲音,忙接嘴道:“表叔來了,那壽衣做好了,連夜趕的。所有之物都備齊了。”此時的父親,心里的石頭重重地落了,舒坦了。
直到現在,父親還在遺憾自己沒能在那晚細聽小姑奶奶的遺囑。而我,仿佛看到了小姑奶奶的魂魄正圍繞在父親的床頭,訴說著她的心事……
母親的一個電話打破了父親訴說的沉靜,父親起身離開,“那菜販子在催著地里的蔥呢。”
大姐道:“勞累了一輩子,就不要種地了。”
父親笑了笑,沒有回應。父親挪動身板上電動車的時候,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滄桑,心里莫名地陣痛,一番滋味頓時從褲筒里直往上竄,是嘆、是傷,還是情……
(2)
當我看見淑蓮姑媽雙手吃力地抓著樓梯的扶手一步一步往上攀的情景,分明,她的影子矮了,矮得都快要貼近泥土的氣息。我內心五味雜陳,想哭,心里不停地問,這是我的那個溫柔而善良的姑媽嗎?
“姑媽。”
我老遠就叫了她。聽見聲音,她停頓了一下并抬頭望見是我,激動地笑開了花,“青青(我的小名)來了!”
姑媽一進家門,我就伸手去握她的手。還好,她的手除了冰冰涼之外,并不覺得粗糙。大表哥賓云立馬過來幫著她換鞋。姑媽坐在就近的沙發椅上,如一個六七歲的孩童一般伸出腳(我從來沒看過她需要人幫著穿鞋)。這情形令我瞪大了眸子,才發覺我的淑蓮姑媽的臉龐早已布滿了歲月的滄桑。
緊接著,小嫂子攙扶著一位身材苗條,神形異常的女子進了家門。我立馬拉著小方語過來叫人,“這是你大媽。這位——你應該叫姑媽。”
桂花姐看出了我的疑惑,“我跟我爸一樣,都是小腦萎縮,言談舉止不能自我左右。”
姑媽傷感道:“才四十出頭喲!”說完又嘆氣又搖頭。
我也感嘆道:“這人窮一點不怕,就怕得病。”
桂花姐被我一語點醒,感同身受,干裂的嘴唇顯出哭的意味。我立馬岔開話題,“所幸你兒子大了。”
桂花姐立刻化悲為喜,斷續地道:“我兒子讀大學了。”
我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姑媽,感覺到姑媽的清苦。姑媽一出世就因爺爺怕跟前面的兩個伯父一樣帶不大被迫送給了前村的萬姓人家撫養。與桂花的父親青梅竹馬,并服侍了桂花的父親到終。卻不想桂花也步入她父親的后塵,也來到了姑媽的身邊。
正傷感,國華姑父從房間里拿出一瓶藥酒,含混地對我道:“這是你爸特意拿來治你姑媽的腿的,說靈驗得很。你爸啊,都被你姑媽嚇壞了,跑了兩次呢。”
姑媽笑了,“我啊,不敢吃,吃一丁點都會醉。”
我關心地道:“那也得吃,總不能讓腿疼,對吧?”
小嫂子用手指著小云表哥插嘴道:“是你哥的同事從外省捎過來的藥才讓那腿不疼了。”
姑媽笑道:“那藥還好,一吃下去腿就不疼了。”
片刻,姑媽又起身去翻冰箱里的肉食,“賓云,來幫一下忙。”
我會意姑媽的意思,立馬走近前解釋道:“姑媽,別做了,我剛從舅佬爺子家吃喬遷盛宴回來。”
姑媽道:“這來了,總得濕濕嘴吧。”
我道:“我懂,姑媽,真得不要做了。”說著,我上前抱了抱姑媽,感受她的溫柔與笑容。
即將離開的時候,我跟姑父打招呼。他老人家卻坐在椅子上瞇縫了眼睛。
賓云道:“你姑父耳背了。”
我順著話意問:“那煙酒……”
賓云道:“都戒了,平時只是去澄湖走走。”
一席話說得我甚為感慨。下樓即將離開,意外地,姑媽站在窗口向我揮手,“青啊,再見!記得下次再來!”
我向姑媽揮手的霎那,不知道為什么,從姑媽的言談舉止中感受到了小姑奶奶的影子。血脈在僨張,淚珠在眼眶里打轉,一種情……
(3)
親戚姐妹們在淑花姑媽家熱鬧了一番之后,就只留下我吃晚飯。席間,表弟文兵也把他的譚姓同學接來了。譚同學一進屋門,就熱情得分別給表侄女智恩與侄子一諾發紅包。只可惜兒少的一諾不領情,生生地把紅包往地上一擲。弄得我上前用雙手捂住他的小臉蛋,“你這小子也太有個性了吧。”譚同學在年味的溫情下極力掩蓋內心的苦悶。或許,他內心的傷感隨著外頭的鞭炮此起彼伏。
與文兵獨處的時候,譚同學道出了自己煩惱。譚同學娶了一位外地媳婦,一家老小在浙江生活。他的老婆有些摳門,竟然譚同學都不知道她一個月賺多少薪水。而且,譚同學拿出四千塊維持家中每個月的生活開支,老婆竟然借口不夠用而不同意。這令譚同學萬分苦悶與傷感。夫妻過到這份上,真不知道用什么詞語來形容。
不過,席間他們同學之間談及最多的是另一位同學,姑且稱之為談同學吧。談同學是一個有著地道封建家族氣息的同學。不過,他娶的一位老婆是一位麻辣辣的四川妹子。人能說會道,又利索。這四川妹子一個人開了一個店,借以養家糊口。談同學賺得錢少,在親戚那里打點短工,且有大男子主義。談同學倒沒什么,因為他是四川妹子的老公,不能夠容忍的是她的“尖酸刻薄”的公公婆婆。據表弟媳婦小吳說,四川妹子經常打電話給她,盡說些什么四川妹子身懷六甲了,公公婆婆還不允許她用洗衣機洗衣服,要用手搓洗。后來,四川妹子嘮叨得令小吳也受不了了,就在電話里說:“離吧離吧,離了一干二凈。”就這樣,談同學與四川妹子離了。可就在一年半里,他們倆又合了,說是為了兒子。
聽到這,我忽然感覺到譚同學也話外有音,是不是他也想到了“離”。或許,譚同學來的目的,不僅僅是傾倒苦水,而是事出有因。這世間的情……
(4)
他清瘦的身形,胡子拉碴,說話顯得沒有底氣,寒磣。見了我,還是滿臉堆笑。他的父親是南昌人。母親是廣福人。因隨了父親的廠子而搬遷至修水,后又回到南昌的七二0廠。從小到大都在修水生活,所以他一口的九江修水口音。我曾不止一次誤以為他是外地人。
他說:“我真背,一到過年就犯錯誤。前天也就是大年初三的晚上,我收班時把車停在停車場,一不小心把別人家的前擋風玻璃給撞破了。”
我笑著安慰,“破財消災,沒啥大事,就是扣星級的事。”
他無奈道:“讓他扣吧,反正常年的一星級。”
我又開導,“像你這么大年紀,原單位買斷應該進了籠子,那幾個錢就算了。”
他道:“沒,我沒進籠子。全家人就靠我一個人打工養家,父母親都七十多歲了就那么點退休金。”
我驚訝道:“你老婆……”
他苦惱著,道:“我老婆從不做事,懶得要死,叫她去掃地也不干,哎,苦死了!”停頓了一下,又道,“這老婆娶錯了,一輩子害死人,當時要娶了鄉下的就好。后來想跟她離婚,她攥著我父親僅有的一萬多塊不放手……”
聽到這,我看著他四十多歲的年紀六十多歲的容貌,選擇了沉默。他又說:“我女兒十九歲了,是一個護士。可她男朋友叫她放棄職業,說是養活她一輩子。到底是放棄工作呢,還是跟那男的走,真是兩難。”
我道:“現在的工作難找,為什么不可以兩全呢?況且護士是一份好的工作,丟了可惜!”
他點了點頭,表示贊同。下了他的車,看著他開著公交車一路走遠,我的心卻隨著車輾過的道痕飄遠,仿佛痕跡上寫著的盡是他心酸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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