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尋找一個人散文
20歲那年的一個夏后的傍晚，母親不在家，我看到父親在后院的角落在焚燒一些東西，耀眼的火苗灼傷了我的眼，風(fēng)一吹，灰燼滿天飛舞。
第二天早上，父親在睡夢中安然離去，母親哭得撕心裂肺，而我，從此以后就開始做夢。夢里總是父親的樣子，他朝著我笑，然后慢慢里從口袋里掏出大把大把的螺絲釘和螺絲帽，一個個連接著。
我白天在一家餐廳打工，早上總要經(jīng)過一大片的墓地，騎車走過去，總會碰到一些熟悉的面孔，他們整齊地端坐在路邊，做著同一種姿勢。不過在我的記憶里，這些人都是已經(jīng)過世的人。我朝他們笑，和他們打招呼，他們仿佛都沒聽到的樣子，依然在專心地做著自己固定的動作。每天下班，他們仿佛又集體搬著凳子出來乘涼了一樣，彼此互不理睬，做著我看不懂的動作。我很失望，因?yàn)樵谶@群人里我從未見到過我父親。
我向母親說起這件事，她疑惑地看著我，然后摸著我的額頭，宛如看一個病人。某一天早上，我拉著她去看，她搖著頭說什么也沒有。那天我沒去上班，母親把我?guī)У搅酸t(yī)院，她堅(jiān)持說我病了。可醫(yī)生對我全面檢查后，并沒發(fā)現(xiàn)我有什么不妥�；丶业穆飞希诠嚿�，我竟然又看到了父親，他就站在車站的路口，滿臉憂郁，然后從口袋里掏出大把的螺絲連接著。我指給母親看，母親只是疼惜地看著我，眼睛里都是憂傷。
我依然如平常一樣上班，做著辛苦的工作。幾天后，母親發(fā)現(xiàn)我總半夜里一個人偷偷出去，然后朝附近的墓地走去。母親為此嚇壞了。她確定我是在夢游，因?yàn)樗形椅叶疾焕硭�。母親相信夢游的人不能打擾，如果一旦被驚醒，生命就會戛然而止，她不能失去唯一的兒子。只是她越來越擔(dān)心，沒辦法治療，就只能自己想辦法。因?yàn)榕挛以偃ツ沟兀霈F(xiàn)車禍，她就在去馬路的大門口扯上了繩索，然后掛上鈴鐺。母親以為這樣我就不會外出了。是的，一連幾天，我都沒有再從大門出去過。
母親以為這樣我就沒事了，她安心地可以睡一個囫圇覺了�？晌矣謮粲瘟�，只是在更晚的時段。我記得很清楚，我沒再走大門，而是跨過低矮的院墻走出去。也就是在那天，我在路上碰到了另外一個夢游者。
我們相遇了，就如老朋友一樣，相視而笑，然后坐下來，兩個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聊起來。她是一個單身的女人，40多歲，在城西經(jīng)營一家五金小店。她每天都會帶來一封信，先深情地朗誦，然后燒掉，再接著給我講她浪漫的愛情故事。那信寫得很美，都是思念的字句。相比之下，她的故事就顯得有些悲涼。無非兩個相愛的人，瞞著家人偷偷約會，談婚論嫁的時候遭到父母反對，男方最后被迫聽從父母安排另娶她人。盡管如此，女人仍癡心不悔，兩人試圖私奔，但私奔的前夜，男人卻發(fā)現(xiàn)妻子懷孕了。就在那刻，丈夫的角色和父親的責(zé)任讓男人猶豫了，女人等過了約定的時間，就一個人傷心地走了。男人的絕情讓女人開始痛恨男人，也恨他未出世的孩子，于是，她開始每天詛咒那生下來的孩子。可恨的本質(zhì)本就是愛，決絕的離開擋不住思念的折磨。十年后，女人又回到這個城市，一直一個人生活，她要親眼看著自己朝思暮想的戀人到底生活得如何。男人也看到女人，但又不能生活在一起，只是找借口光顧她的五金店。就這樣，又是十年過去，直到男人憂傷離世。
一封封的信，斷斷續(xù)續(xù)的'回憶，讓我想起了父親焚燒時那憂郁而深情的臉。后來，我在我房間隱秘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一箱子的螺絲。我瞬間明白了一切。
之后，我光顧過那女人的五金店，女人看著我，就仿佛不認(rèn)識我一樣。我說起夜晚的事情，她一臉疑惑。我確定，她和我不一樣，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夢游，也不記得和我說過的話，還有我們路上的相遇。
我沒有再繼續(xù)問下去，只是拿著一個螺絲釘，問她有沒有相配的螺絲帽？她的眼神有些驚喜，然后熟練地拿起一個螺絲帽慢慢地?cái)Q上去�；丶业穆飞�，我又看到了父親，他笑得很開心，朝我招手，慢慢消失遠(yuǎn)去，再也沒有掏出身上的螺絲。
再去上班，我第一次在那堆逝去的人群中看到了父親，他也在專心地做著自己的動作，經(jīng)過時，我聞到了生命最后散發(fā)的香氣。也就在那天，城西的那個女人也安詳?shù)亻]上了眼睛。我拜托母親和我一起幫忙處理她的后事，媽媽不解，我說，真心做善事，也許我的病就會好起來。母親看著我，笑著應(yīng)允了。
也就從那時起，我再也沒有夢游過，每天經(jīng)過的那片墓地，再也沒有出現(xiàn)以前的情景，父親也再也沒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中。我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怎么解釋，我也不知道那個女人究竟詛咒了什么。我只記得小時候父親曾經(jīng)對我說，每個人一生都在尋找另外一個人，找不到就不會停止。即使死去，還會拉動身邊的人一起尋找，每天早上在路邊，每天晚上在巷口，日日夜夜，不休不止。
原來，生死尋找一個人，夙愿了結(jié)，心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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