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故鄉(xiāng)正是蠶豆開花時。
江南故鄉(xiāng)的大路小道邊,但凡有一線空地,都會在冬天辟出一道小縫,撒下一溜蠶豆,然后掩好土。
過了春節(jié),綠油油的蠶豆苗在春日暖陽的溫暖下開始瘋長。三月,蠶豆到了自己的花季。
蠶豆的花很特別。它們通常是一對對地,層層疊疊,花邊呈橢圓形,顏色我記得兩種,一種外邊是紫色的,帶紫色條紋,花蕊為白色邊緣,一種是外邊是白色的,帶淡紫色花紋,花蕊邊緣顯白色。無論是紫包白色,還是淡白色包白色,花蕊都一大塊黑色花斑,就像白里帶黑的眼睛一樣,但蠶豆花整體形狀,近蝶形;ㄩ_的時候,無論遠(yuǎn)觀還是近看,都似一只只安靜的蝴蝶,歇落在蠶豆莖桿上,在春風(fēng)里搖曳自得。
人民公社時,常州鄉(xiāng)下的村里曾經(jīng)在原來的麥田里規(guī)模種過蠶豆,為什么這樣種蠶豆,我還未來得及向父親打問。但是,那個時候,因為蠶豆規(guī)模種植,蠶豆開花的時候,江南大地到處都會有蠶豆花的淡淡的香味,吸引了蜜蜂翻繞紛飛。
與故鄉(xiāng)曾經(jīng)更大規(guī)模栽種的油菜不同,金黃色的油菜花張揚招搖在油菜的頂部,但蠶豆花卻更多掩映于莖葉間,有一種低調(diào)安靜甚至有些憂郁的惹人憐愛之美。
蠶豆開花時,不只是蠶豆花帶有這種憂郁之美,連鳥鳴也帶著這種憂郁。
“咕咕歸家,蠶豆開花”。
故鄉(xiāng)通常一場春雨之后的傍晚,河塘邊躲藏在雜樹茭白棵里的鵓鴣鴣通常會不停地“咕咕”鳴叫,長輩說,天晚了,這是鵓鴣鴣召喚自己伴侶孩子回家的聲音,有些急促,有些哀愁,而鵓鴣鴣以這種聲調(diào)鳴叫的時候,正是蠶豆開花的時候。所以,有了這句朗朗上口的故鄉(xiāng)俗語。這句話,按普通話不押韻,但在常武方言中,卻是非常有韻律感。
蠶豆花開的時候,蠶豆棵上會長出一種奇怪的東西,長得像漏斗,它通過下面那根細(xì)細(xì)的柄與蠶豆的莖連著,應(yīng)該是葉子的變形吧。它比蠶豆花更低調(diào)不張揚,總是偷偷地躲在蠶豆葉下面,不熟悉蠶豆的人是不會知道這個東西存在的。
蠶豆耳朵一般只有在蠶豆開花的時候才會長出來,而且它不會慢慢展開,會一直保持這種模樣,直到蠶豆葉子色變枯萎,直到生命盡頭。
我小時候,鄉(xiāng)下的小孩們最喜歡在蠶豆花開的時候,去撥拉蠶豆棵,尋找“蠶豆耳朵”,無論男孩女孩,都喜歡。大家都要比,誰找到的蠶豆耳朵多。偶爾甚至?xí)业诫p耳朵,也就是粘連在一起長得兩個小漏斗。大人們哄小孩,蠶豆耳朵也是必殺技。
蠶豆開花之后,隨著時間流逝,它們飽滿的花朵,慢慢會干癟枯萎下去,這個時候,花蕊中間開始結(jié)出小小的果實,它們頂著干枯的花朵,漸漸長大,花蕊里的那黑眼珠般的黑,最終成為蠶豆身上的那道黑色的條紋,嘴。蠶豆花終于成了正果,結(jié)出了蠶豆,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如今,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鵓鴣鴣依然在鳴叫,而在路邊田角,蠶豆花正綻放,那些蝴蝶一樣的蠶豆花,大概還是像從前似的安靜,甚至帶著一絲憂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