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的每個人好像都在忙碌。當他們沒有在工作,或是沒有在做有利于工作的事情時,就會著急,心生負罪感。
如今就連孩子們都是大忙人,他們的時間安排精確到了以半個小時為單位。每天當他們回到家時,跟大人一樣累。
如今的這種集體歇斯底里,對生活并非必需,也并非不可避免,它是我們在默許之后選擇的結(jié)果。不久前,我跟一個朋友在Skype上聊天,她因為房租太高離開了紐約,現(xiàn)在在法國南部一個小城里做訪問藝術(shù)家。她說,多年來,自己頭一次感到快樂與愜意。她說現(xiàn)在的感覺有點像在讀大學——有了一大群朋友,每晚大家一起在咖啡館里相聚。她還交了個男友。(她曾這樣悲哀地總結(jié)紐約人的感情生活:“每個人都忙極了,每個人都以為自己還能做得更成功。”)她曾經(jīng)誤以為自己的個性是沖勁十足、暴躁焦慮、郁郁寡歡,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這純粹是受環(huán)境擠壓變形的結(jié)果。
我一點也不忙,大多數(shù)時候,我會在早上寫作,下午騎很長時間的自行車,再處理些雜務(wù),到了晚上,我可以見朋友、讀書,或者看部電影。這在我看來是個理智而又愉快的節(jié)奏。如果你打電話給我,問我是不是能擱下工作,去大都會博物館看看翻修一新的美國之翼展廳,或是去中央公園看漂亮姑娘,或者喝上一天的冰粉紅薄荷雞尾酒,我會回答:“咱們什么時間見?”
但在最近幾個月,由于工作需要,我也不知不覺變得忙碌起來。生平以來第一次,我繃著一張臉告訴別人,自己“太忙”,沒法做他們希望我去做的這事或者那事。我明白人們?yōu)槭裁聪硎苓@種抱怨:它讓你覺得自己很重要、很吃香、很有利用價值。只可惜我實在討厭忙碌的感覺。終于有一天,我逃離紐約。
無所事事遠非一段假期,一種放縱或一種缺點那么簡單,它對于大腦之不可或缺,正如維生素D對身體的作用。剝奪了無所事事的權(quán)利,我們的心智將遭受折磨,無所事事賦予了我們空間與寧靜,這對于我們是必要的,我們因此能從生活中退后一步,更全面地觀望它,能發(fā)現(xiàn)意想不到的關(guān)聯(lián),等待電光火石般的靈感。阿基米德在浴缸里大呼“尤里卡(有辦法了)”,牛頓在蘋果樹下頓悟——在歷史上可以找到大量關(guān)于靈感的故事,它都出現(xiàn)在人們無所事事、做著夢的時候。
如果所有人都跟我一樣,這個世界也許很快就會完蛋。但我覺得,理想的人生,應(yīng)該介于我本人目空一切的懶散與世人無止境的瘋狂之間。我的角色只是提供壞影響,我就像那個站在教室窗外,對端坐在書桌前的你做鬼臉的小孩,催促你找個什么借口溜出課堂,去外面玩耍,一次就好,下不為例。懶惰與其說是優(yōu)點,倒不如說是一種奢侈,但我是在很久以前就有意識地做出了決定,在時間與金錢之間選擇了前者,因為我一直相信,這一生時光短暫,最好是將時間花在我喜歡的人身上。我想,臨終之際,我或許會后悔當年沒能工作更努力些,沒有說出那些該說的話,但我又覺得,在最后一刻我真正的愿望,可能是能再跟克里斯喝杯啤酒,能再跟梅根散長長的步,能再跟博伊痛痛快快地笑一場。
人生苦短,請勿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