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唐興玲的詩歌創作融入了對人生的真實體驗和獨特理解,不管是對世界的贊美,還是對時代的批 判,都離不開她的內心涌動的詩性之愛。
《月亮之上》
迷惑的時候,我在遙望。
盼望碰到一個月亮,打開著,
像一盞釘在墻壁的路燈,
取消背后的一切陰暗的事物。
想遺忘,想風干憂傷。一摞摞情歌,
唱著唱著,靈魂就像水銀一樣。
閃著光亮,飛到月亮之上。
而仍然有太多的重量在胸膛。
我端起酒瓶飲頸而下,
想將屬于他的記憶全部喝完。
仰望中,一枚月亮,
讓四肢開始有了溫度,
超越了月亮吞噬銷蝕分隔的身體。
每顆心里面都有個空洞。
“一輪模糊的明月
向我們猛擲答案。”
月光直穿過回憶和欲望,
摻合著音樂大踏步走來。一時間
我忘了喝酒的原因。一盤凝白如陷阱,
我失足了,不知不覺地落入忘我之中。
《紐約中央公園第一場雪》
雪花徹夜飛舞,
黑夜睡成了白夜。
白晝是璀燦的盛典。
艷陽暖冬霎時銀裝素裹。
而你不能舍棄楓香之虜。
奔跑驚風散。牽手天地合。
楓樹統一了表情。黃著頭發,紅著
臉,黑著傲岸的身子,站立茫然間。
《玻璃背后的窺視者》
用二分之一理想窺視,
形狀是明媚寬敞。
寒冷和溫暖,安靜與喧嘩,
之間沒有界限,轉變突兀。
他的后背笨拙,緊張。
誰殺害了他身后的世界,
床,書籍,兩只鸚鵡,垂懸的
煙斗,隱藏在陰影里,
挑戰慵懶的氣息。
窺視有種穿透性的暴力。他努力
讓自己放棄抽象或者晦澀的
身世。玻璃之外思想的氣球,
長腳蚊的詞語,那喪失的東西,
另外的面孔,都是半醒而完美的。
不像他,玻璃之內,一半的
生活都沒有。他悲哀地看到了自己的
鏡片,裂隙伸展他清醒的缺失。
《鎖》
鎖在當下的時間,
不是‘醒著,讀著,不是寫著
長信,當著落葉紛飛。”
我頭上的靈絕對不肯空手而去。
我不停地用筆戳著一個名詞,
自我地懷抱著痼疾,想戳穿
這個尸體一般的名詞,固執地
相信這個名詞里仍有生命。
內心掠過了陣陣寒冷和恐懼,
真正的奢侈是愁苦的漫長。
不說我的擔心是命運的奴隸軍團,
都怪我見過異樣的生活和美艷的夢想。
《桔子皮》
咳嗽是一件冷兵器,
從語文書到下水道。
不是回憶,不是激動的往昔,
風再次心緊,起伏的是
熟習的震顫。沉迷是金色的,
妥協是金色的,獨立之痛
是金色的。一種金屬碎裂的
漫灌,自咽喉而下,
痛瀑布般而下。
多少把無形之錐,落在呼吸
要塞,落在平日里享受的大道。
咳嗽不是匿影的人、隱逸的痛。
此刻,世界是不重要的,
也不呼喚優秀,英雄。
各種形式的愛也是不重要的,
對食物、語言、人性、佛
和自己的愛都是不重要的;
更不要說什么靈魂的風度。
突然,看見一杯水,金色的水,
咳嗽就在那一刻停頓了記憶。
去年母親把桔子買回來,
剝了,輕輕捏去白色的經絡,
把瓤放在金色的果盤里,
然后把桔子皮曬在陽臺上。
《左邊的我》
寧愿是時間的石人,
實心的石人。那么,體內的
神或魔都會宣布退役。
它們如何還能夠呆得住呢?
哦,實心的石人。
但不能是韋爾斯西南部的那塊
石頭:那林中空地上吃音的巨石。
“一塊懷著孕的石頭!
一塊肚子里裝滿了雜音胎兒的石頭!”
我藏不住幾千年,幾萬年的雜音。
曾經努力,煉自己成為容器,
四處奔波,流浪成流云的模樣。
做空間的歌者,希望遇見
一個人。一個面南的神。而如今,
我只在意右邊的人溫婉入睡。
三月舉手,要為我的影子紋上漂亮的
紋身。香水百合站在水晶瓶的
淺水里,不辨別季節,看著四季輪回,
只是些局外人。她們不管,
時間的石人如何被壓逼得魂飛魄散。
《上海倫巴》
1947年,上海午夜的黃玫瑰,
刺透了年輕早晨的胸膛。
我常常如此,總是在最初就陷入
迷惘,總是在場景中陷入悲情。
他同他的理智在江邊散步。
她按住她沸騰的心,恐怕它跳出
撕裂的胸膛。必須選擇一個立場。
音樂搶著回答我:哦,是這樣。
黃包車擦肩而過,石庫門中,圣誕
樂曲及時閃躲。光影如精致的卷發
消逝。放棄掉暗中摹仿得來的體面,
每個人陷入孤寂,都值得深深的同情。
《都市里的果園》
兩個隨意選擇的詞,在迷路中神奇
出現。果樹已有純粹韻律的和諧,
逐漸完滿的果實,在眼睛里活動
身體。都市喧嘩的水龍頭瞬即被關上。
不像都市急速變幻的表情,也沒有歌詞,
像玫瑰花瓣在輕盈。安靜停落于
稍帶腥味的河涌,停落于磨碟沙,停落于
一個人的臉上,像閉上了眼睛的經卷。
像不經意被一顆流彈擊中,安靜突然襲擊
耳朵。它們等待,傾聽:某種遙遠的東西,
新鮮而魅人。木瓜靜靜地躺在樹干的
吊椅上,目光溫和地低垂到地上,
干凈,赤裸,對身邊一切抱著憐憫。
《小水晶人》
我在手中捉弄,她柔順長發的
瘋狂。透明將她鎖定,
陽光讓她通往另一個世界。
我看到另一個城市,
另一個童話,面容有絕望的可愛,
月夜的驚惶。小小的,我將她捉弄。
另一個像她本人的少女,對于
買賣人來說,美,不過是換點食物而已。
捉弄她是我惟一的樂趣,可她依然清澈。
《雨墻》
我和你之間有堵墻,
不是冰墻,不是海水墻。
雨墻,從上世紀那個午夜開始形成。
雨來自遠方,相互靠近。
我的眼里繁星懸掛,飲煙縷縷,
燃燒已司空見慣,無人驚訝。
雨沒有安置的高度,像一個
寓言或一道旋梯,可以無限循環。
透過雨墻,面孔溶解在流逝的光陰里。
我不了解我自己的生命。
我不了解每天都是一個廢品。我和你之間
柔軟而清涼。雨墻把世界隔成兩個囚室。
關閉的心里有了新的皺紋,狂跳
是危險的。我不敢動,害怕雨墻被風吹倒。
倒墻是危險的。那些記憶也是。甚至那個人。
即使在這個無聊的午夜,我點名那些
消失了的事物。我知道,那堵雨墻遙不可及,
它在那里,一直佇在那里。
《水果》
水果是憂郁中一條回家的小路。
不像飲水,那么直接。
我喜歡把水果放進冰箱,
喜愛水果又涼又硬的味道。
往往我吃得很累。吃其他東西
是享受,而吃水果,像干活。
我咬了第一口,突然想起玫瑰的嫩
和淚的軟,我有些累,坐下來。
那我干脆把水果比作我的憂郁吧!在消耗
水果之前,我首先要搜尋最美的盤子。
然后,我仔細端詳一顆顆憂郁,把最美的憂郁
擺在最外邊。可是,總是沒有完美的憂郁。
一只盛滿水果的盤子,壓著隔世的回應。我順手
送出一只蘋果,轉身間又有人加上一只桔子。
我把水果洗凈,擦亮,讓它保持成年人的自尊。
每一顆水果擁有天光,猶如生輝的句子。
而我沉迷于這水果的香,這憂郁的形,取消水果
背后的一切事物。讓我活著更像是水果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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