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查子宋詞賞析
生查子
獨游西巖
辛棄疾
青山招不來,偃蹇誰憐汝?歲晚太寒生,喚我溪邊住。山頭明月來,本在天高處。夜夜入清溪,聽讀《離騷》去。
西巖,在今江西上饒市南六十里。此地巖石拔地而起,形如覆鐘,中空而懸石如螺,有滴水緣石垂落,水氣清冷,為游覽勝地。時作者閑居上饒帶湖。
“青山招不來,偃蹇誰憐汝?”欲招青山,而青山不來,于是責怪青山驕傲、傲慢,說從此有誰會再來喜歡你?妙語解頤,并非真的怨山,只是從側面表現出詩人的孤寂情懷。本來,山何嘗能“招之即來”,語似“無理”,愈見此刻難以自處,無限悲涼。“偃蹇”,《左傳·哀公六年》:“彼皆偃蹇,將棄子之命”。杜預集解:“偃蹇,驕敖(傲)”。或謂原義高聳,引申為驕傲、傲慢。蘇軾《越州張中舍壽樂堂詩》:“青山偃蹇如高人,常時不肯入官府”。“憐”,寵愛,喜歡。白居易《白牡丹》詩:“憐此皓然質,無人自芳馨。”三、四句一轉,別出新意:“歲晚太寒生,喚我溪邊住。”時移景異,瞬息到了寒冬臘月,青山也感到冷落孤單,它主動邀我來到溪邊同住。這時山與人的關系稱得上是“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賀新郎》)。“生”,語助詞。水光山色,競來與人相娛了。李白《獨坐敬亭山》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鐘惺評曰:“胸中無事,眼中無人”(《唐詩歸》)。胸中坦蕩,雖“獨”而不孤;眼中容不得半點塵埃,白眼看那些丑惡庸俗之輩。上片不露聲色,作者的郁勃之情,于下片始顯露出來。
“山頭明月來,本在天高處”。從上片“喚我”已見青山多情,而如今原在九天高處的明月也在山頭出現,似也視我為知己了。物、我、景、情融溶親密,一派恬淡自適情懷。最后淺淺著筆,深沉含蓄:“夜夜入清溪,聽讀《離騷》去”。不說清溪映月,卻說月潛入清溪,而它只到聽我讀完《離騷》方才回轉。“去”,表示行動的'趨向。“卒章顯其志”,卻仍然含蓄不盡,耐人尋味。
這首詞題作《獨游西巖》,實為西巖夜讀。先說青山招而不來,后卻發生了變化,不僅不用“招”,反而來“喚我”。用筆輕靈,奇思妙趣,觸處可見。“辛之造語俊于蘇”(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于此詞可見。而且在表現作品的思想內涵時,“斂雄心,抗高調,變溫婉,成悲涼”(周濟《宋四家詞選目錄序論》),只從“讀《離騷》”輕輕逗出。司馬遷曰:“離騷者猶離憂也。……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史記》卷八十四《屈原傳》)。“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報任安書》)。這部“逸響偉辭,卓絕一世”(魯迅語)的作品,全詩貫穿著強烈的愛國主義思想感情。屈原在楚懷王時曾任僅次于令尹的要職左徒,積極從事改革活動,一度得到懷王的信任,后遭讒見疏。楚頃襄王時由于執政者的嫉恨,被放逐到江南。辛棄疾“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結果是“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鷓鴣天》)。在許多方面屈、辛有相似處。
作者文治武功,才氣超然,但和屈原一樣,未得施展抱負。雖然上饒帶湖的豪華別墅,朱熹路過時,“潛入去看,以為耳目所未嘗睹”(陳亮《與幼安殿撰》),但對于只愿“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破陣子》)的辛棄疾來說,仍是何等難堪!明乎此,對題雖曰《獨游西巖》,而全詞關脈則在夜讀《離騷》,當可有深一層了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