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黃柳-宋詞鑒賞精選
●淡黃柳
姜夔
客居合肥南城赤闌橋之西,巷陌凄涼,與江左異,惟柳色夾道,依依可憐。因度此闋,以紓客懷。
空城曉角,吹入垂楊陌。
馬上單衣寒惻惻。
看盡鵝黃嫩綠,都是江南舊相識。
正岑寂。
明朝又寒食。
強攜酒,小橋宅。
怕梨花落盡成秋色。
燕燕飛來,問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
姜夔詞作鑒賞
此詞是寫作者客居合肥的心感。金人入侵,由于南宋小朝廷偏安江南一隅,江淮一帶在當時已成邊區。符離之戰后,百姓四散流離,一眼望去,滿目荒涼。合肥的大街小巷,多植柳樹。作者客居南城,其時已近寒食,春光明媚。但人去蒼茫,只有綠柳夾道,仿佛在向作者嗚嗚傾訴,有感于此,作者便作了這首《淡黃柳》。
上片寫清曉在垂楊巷陌的凄涼感受,主要是寫景。
首二句寫所聞,空城先給人荒涼寂靜之感,于是,曉角的聲音便異常突出,如空谷猿鳴,哀轉不絕,象在訴說此地的悲涼。聽的人偏偏是異鄉作客,更覺苦痛,此二句與《楊州慢》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意境相近。那詞前面還說:自胡馬窺江去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此詞雖未明言,但其首二句傳達的巷陌凄涼之感,亦有傷時意味,不惟是客中凄涼而已。緊接一句是倒卷之筆,點出人物,原來是騎在馬上踽踽獨行的客子,同時寫其體膚所感。將寒惻惻的感覺系于衣單不耐春寒,表面上是記實,其實這種生理更多地來自清角吹寒的心理感受。繁榮已成為過去,無奈春光依舊,物是人非,更添身世之感。下二句寫所見,即夾道新綠的楊柳。鵝黃嫩綠四字形象地再現出柳色之可愛。看盡二字既表明除柳色外更無悅目之景,又是從神情上表現游子內心活動都是江南舊相識。舊相識唯楊柳(江南多柳,所以這樣說),這是抒寫客懷。而柳色依依與江左同,又是反襯著巷陌凄涼,與江左異,語意十分深沉。于是,作者就從聽覺、膚覺、視覺三層寫出了岑寂之感。
過片以正岑寂三字收束上片,包籠下片。當此心情寂寞之際,又逢寒食。雖是荒涼的空城,沒有士女郊游的盛況,但客子未能免俗,于是想到本地的相好。白石詞中提到合肥相好實有姊妹二人,一是能撥春風的'大喬,一是能妙彈琴箏的小喬。說強攜酒,小橋宅,是本無意緒而勉強邀游,攜酒上著強字,已預知其后醉不成歡慘將別的慘景。上數句以正岑寂為基調,又寒食的又字一轉,說按節令自該應景為歡:強字又一轉,說載酒尋歡不過是在凄涼寂寞中強遣客懷而已。再下面怕梨花落盡成秋色的怕字又一轉,說勉強尋春遣懷,仍恐春亦成秋,轉添愁緒。合肥之秋如何?
作者只將李賀梨花落盡成秋苑易一字葉韻,又添一怕字,意恐無花即是秋,語便委婉。以下三句更將花落春盡的意念化作一幅具體圖畫,以燕燕歸來,問春何在二句提唱,以唯有池塘自碧景語代答,上呼下應,韻味自足。自碧,是說池水無情,則反見人之多感。這最后一層將詞中空寂之感更寫得切入骨髓聞之慘然。
全詞從聽角看柳寫起,漸入虛擬的情景,從今朝到明朝,從眼中之春到心中之秋,其惆悵情懷已然愈益深濃。然而還不僅此。前人曾道自古逢秋悲寂寥,作者卻寫出江淮之間春亦寂寥,并暗示這與江南似相同而又相異,又深憂如此春天恐亦難久。這就使讀者感到全詞的情感決非客懷二字可以說盡,作者的感葉傷春,實際上反映出同時代人的一種普通的憂懼。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大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末日之感。因此張炎贊此詞:不惟清空,且又騷雅,讀之使人神現飛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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