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的宋詞鑒賞
經典的宋詞鑒賞1
蝶戀花·密州上元
作者:蘇軾
燈火錢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見人如畫。
帳底吹笙香吐麝,更無一點塵隨馬。
寂寞山城人老也!
擊鼓吹簫,卻入農桑社。
火冷燈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
蘇軾詞作鑒賞
這首詞題記為密州上元,詞卻從錢塘的上元夜寫起。錢塘也就是杭州,蘇軾曾那里過了三個元宵節。元宵的特點,就是燈火。東坡用一句燈火錢塘三五夜,點出燈夕的盛況。明月如霜,寫月光之白。李白曾有詩云,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但元宵夜月正圓,燈月交輝,引來滿城男女游賞,元宵節是宋代一個很重要的節日。這一天街人游人如織,男子歌嘯而行,好盛裝而出。難怪東坡要寫月光照見人如畫了。這還是街市的游人。至于富貴人家慶賞元宵,又另有一種排場。作者一句帳底吹笙香吐麝寫盡杭州城官宦人家過節的繁奢情景。
更無一點塵隨馬,化用蘇味道《正月十五夜》詩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句,進一步從動態寫游人。說無一點塵,更顯江南氣候之清潤。
經典的宋詞鑒賞2
聲聲慢
李清照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曉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唐宋古文家以散文為賦,而倚聲家實以慢詞為賦。慢詞具有賦的鋪敘特點,且蘊藉流利,勻整而富變化,堪稱“賦之余”。李清照這首《聲聲慢》,膾炙人口數百年,就其內容而言,簡直是一篇悲秋賦。亦惟有以賦體讀之,乃得其旨。李清照的這首詞在作法上是有創造性的。原來的《聲聲慢》的曲調,韻腳押平聲字,調子相應地也比較徐緩。而這首詞卻改押入聲韻,并屢用疊字和雙聲字,這就變舒緩為急促,變哀惋為凄厲。此詞以豪放縱恣之筆寫激動悲愴之懷,既不委婉,也不隱約,不能列入婉約體。
前人評此詞,多以開端三句用一連串疊字為其特色。但只注意這一層,不免失之皮相。詞中寫主人公一整天的愁苦心情,卻從“尋尋覓覓”開始,可見她從一起床便百無聊賴,如有所失,于是東張西望,仿佛飄流在海洋中的人要抓到點什么才能得救似的,希望找到點什么來寄托自己的空虛寂寞。下文“冷冷清清”,是“尋尋覓覓”的結果,不但無所獲,反被一種孤寂清冷的氣氛襲來,使自己感到凄慘憂戚。于是緊接著再寫了一句“凄凄慘慘戚戚”。僅此三句,一種由愁慘而凄厲的氛圍已籠罩全篇,使讀者不禁為之屏息凝神。這乃是百感迸發于中,不得不吐之為快,所謂“欲罷不能”的結果。
“乍暖還寒時候”這一句也是此詞的難點之一。此詞作于秋天,但秋天的氣候應該說“乍寒還暖”,只有早春天氣才能用得上“乍暖還寒”。我以為,這是寫一日之晨,而非寫一季之候。秋日清晨,朝陽初出,故言“乍暖”;但曉寒猶重,秋風砭骨,故言“還寒”。至于“時候”二字,有人以為在古漢語中應解為“節候”;但柳永《永遇樂》云:“薰風解慍,晝景清和,新霽時候。”由陰雨而新霽,自屬較短暫的時間,可見“時候”一詞在宋時已與現代漢語無殊了。“最難將息”句則與上文“尋尋覓覓”句相呼應,說明從一清早自己就不知如何是好。
下面的“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曉來風急”,“曉”,通行本作“晚”。這又是一個可爭論的焦點。俞平伯《唐宋詞選釋》注云:
“曉來”,各本多作“晚來”,殆因下文“黃昏”云云。其實詞寫一整天,非一晚的事,若云“晚來風急”,則反而重復。上文“三杯兩盞淡酒”是早酒,即《念奴嬌》詞所謂“扶頭酒醒”;下文“雁過也”,即彼詞“征鴻過盡”。今從《草堂詩余別集》、《詞綜》、張氏《詞選》等各本,作“曉來”。
這個說法是對的。說“曉來風急”,正與上文“乍暖還寒”相合。古人晨起于卯時飲酒,又稱“扶頭卯酒”。這里說用酒消愁是不抵事的。至于下文“雁過也”的“雁”,是南來秋雁,正是往昔在北方見到的,所以說“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了。《唐宋詞選釋》說:“雁未必相識,卻云‘舊時相識’者,寄懷鄉之意。趙嘏《寒塘》:‘鄉心正無限,一雁度南樓。’詞意近之。”其說是也。
上片從一個人尋覓無著,寫到酒難澆愁;風送雁聲,反而增加了思鄉的惆悵。于是下片由秋日高空轉入自家庭院。園中開滿了菊花,秋意正濃。這里“滿地黃花堆積”是指菊花盛開,而非殘英滿地。“憔悴損”是指自己因憂傷而憔悴瘦損,也不是指菊花枯萎凋謝。正由于自己無心看花,雖值菊堆滿地,卻不想去摘它賞它,這才是“如今有誰堪摘”的確解。然而人不摘花,花當自萎;及花已損,則欲摘已不堪摘了。這里既寫出了自己無心摘花的郁悶,又透露了惜花將謝的情懷,筆意比唐人杜秋娘所唱的“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要深遠多了。
從“守著窗兒”以下,寫獨坐無聊,內心苦悶之狀,比“尋尋覓覓”三句又進一層。“守著”句依張惠言《詞選》斷句,以“獨自”連上文。秦觀(一作無名氏)《鷓鴣天》下片:“無一語,對芳樽,安排腸斷到黃昏。甫能炙得燈兒了,雨打梨花深閉門”,與此詞意境相近。但秦詞從人對黃昏有思想準備方面著筆,李則從反面說,好象天有意不肯黑下來而使人尤為難過。“梧桐”兩句不僅脫胎淮海,而且兼用溫庭筠《更漏子》下片“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詞意,把兩種內容融而為一,筆更直而情更切。最后以“怎一個愁字了得”句作收,也是蹊徑獨辟之筆。自庾信以來,或言愁有千斛萬斛,或言愁如江如海(分別見李煜、秦觀詞),總之是極言其多。這里卻化多為少,只說自己思緒紛茫復雜,僅用一個“愁”字如何包括得盡。妙在又不說明于一個“愁”字之外更有什么心情,即戛然而止,仿佛不了了之。表面上有“欲說還休”之勢,實際上已傾瀉無遺,淋漓盡致了。
這首詞大氣包舉,別無枝蔓,逐件事一一說來,卻始終緊扣悲秋之意,真得六朝抒情小賦之神髓。而以接近口語的樸素清新的語言譜入新聲,又確體現了倚聲家的不假雕飾的本色,誠屬難能可貴之作了。(吳小如)
經典的宋詞鑒賞3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
宋代:蘇軾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詞。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譯文
三月七日,在沙湖道上趕上了下雨,拿著雨具的仆人先前離開了,同行的人都覺得很狼狽,只有我不這么覺得。過了一會兒天晴了,就做了這首詞。
不用注意那穿林打葉的雨聲,何妨放開喉嚨吟唱從容而行。竹杖和草鞋輕捷得勝過騎馬,有什么可怕的?一身蓑衣任憑風吹雨打,照樣過我的一生。
春風微涼吹醒我的酒意,微微有些冷,山頭初晴的斜陽卻應時相迎。回頭望一眼走過來的風雨蕭瑟的地方,我信步歸去,不管它是風雨還是放晴。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注釋
定風波:詞牌名。
沙湖:在今湖北黃岡東南三十里,又名螺絲店。
狼狽:進退皆難的困頓窘迫之狀。
已而:過了一會兒。
穿林打葉聲:指大雨點透過樹林打在樹葉上的聲音。
吟嘯:放聲吟詠。
芒鞋:草鞋。
一蓑煙雨任平生:披著蓑衣在風雨里過一輩子也處之泰然。一蓑(suō):蓑衣,用棕制成的雨披。
料峭:微寒的樣子。
斜照:偏西的陽光。
向來:方才。蕭瑟:風雨吹打樹葉聲。
也無風雨也無晴:意謂既不怕雨,也不喜晴。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賞析
此詞為醉歸遇雨抒懷之作。詞人借雨中瀟灑徐行之舉動,表現了雖處逆境屢遭挫折而不畏懼不頹喪的倔強性格和曠達胸懷。全詞即景生情,語言詼諧。
首句“莫聽穿林打葉聲”,一方面渲染出雨驟風狂,另一方面又以“莫聽”二字點明外物不足縈懷之意。“何妨吟嘯且徐行”,是前一句的延伸。在雨中照常舒徐行步,呼應小序“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又引出下文“誰怕”即不怕來。徐行而又吟嘯,是加倍寫;“何妨”二字透出一點俏皮,更增加挑戰色彩。首兩句是全篇樞紐,以下詞情都是由此生發。
在雨中行走,按照生活常態,當然是騎馬勝過竹杖芒鞋,但是蘇軾卻說:“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這里當然不是寫實,而是繼續寫自己當時的心態。當自己擁有平靜悠閑的心態時,即使是竹杖芒鞋行走在泥濘之中,也勝過騎馬揚鞭疾馳而去。這里還隱含了兩種生活的對比,一種是竹杖芒鞋的平民生活,一種是肥馬輕裘的貴族生活。在歷經了政治上的風風雨雨后,蘇軾越來越認同這種真真切切、平平淡淡的平民生活。“竹杖”、“芒鞋”是蘇軾用來表達平民生活的重要意象,在其詩詞中經常使用,如《初入廬山》:“芒鞋青竹杖,自掛百錢游。”《東坡》:“莫嫌犖確坡頭路,自愛鏗然曳杖聲。”《寓居定惠院》:“不問人家與僧舍,拄杖敲門看修竹。”盡管蘇軾是一位士人和官員,但卻是一個平民藝術家,常常深入民間,并過著平民般的生活。“竹杖芒鞋”就是蘇東坡典型的平民形象,也是其平民人格的真實寫照。
竹杖芒鞋行走在風雨中,本是一種艱辛的生活,而蘇軾卻走得那么瀟灑、悠閑。對于這種生活,他進一步激勵自己:“誰怕?”意思是說,我不怕這種艱辛和磨難。這是一句反問句,意在強調這種生活態度。為什么要強調這種生活態度呢?因為對于蘇軾,這就是他一生的生活態度,所以他說:“一蓑煙雨任平生”。“一蓑煙雨”,是說整個蓑衣都在煙雨中,實際上是說他的全身都在風吹雨打之中。這“一蓑煙雨”也象征人生的風雨、政治的風雨。而“任平生”,是說一生任憑風吹雨打,而始終那樣的從容、鎮定、達觀。這一句簡直就是蘇軾一生生活的寫照。他在政治上不斷地受到打擊,一貶再貶,晚年最后流放到了蠻荒之地海南島。但是在精神上,他始終沒有被打敗,始終保持一顆鮮活靈動的心。當他被貶到海南島,仍能夠寫出“云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這樣心靈純凈的句子。對于“一蓑煙雨”這樣的意象,蘇軾是非常喜愛的。他對唐代詞人張志和的詞《漁父》中“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這樣的句子極為贊賞,恨其曲調不傳,并將其改為《浣溪沙》中句子(“自庇一身輕箬笠,相隨到處綠蓑衣”)入歌。
我們再看詞的下闋,下闋轉到寫雨后的情景和感受。“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這里描繪了一個有趣而又充滿哲理的畫面:一邊是料峭春風,作者感到絲絲的冷意;一邊是山頭斜照,作者感到些些的暖意。這既是寫景,也是表達人生的哲理。人生不就是這樣充滿辯證法嗎?在寒冷中有溫暖,在逆境中有希望,在憂患中有喜悅。當你對人生的這種辯證法有了了悟之后,就不會永遠沉陷在悲苦和挫折之中,就會在微冷的醒覺中升起一股暖意、一線希望。“山頭斜照卻相迎”,是對生活的一種積極觀照,是一種通觀,是蘇軾經歷磨難和打擊之后,在靈魂上的升華。蘇軾在他的另兩句詩中,也表達這種思想:“參橫斗轉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意謂凄風苦雨之后也終會放晴的。
其實以上三句表達的還只是一種儒家的境界,這是一種入世的人生態度。在此基礎上,蘇軾進一步徹悟人生:“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歸去之后,看剛才刮風下雨的地方,哪里有什么雨,哪里有什么晴。所謂風雨,所謂晴,不過是人心中的幻象而已。這里蘇軾進入到了佛教所說的“無差別境界”。在佛教看來,“萬法惟心所現”,世界的一切物象皆是心所幻化而出的。如果心靜,世界自然清靜。其實世界萬物并沒有什么區別,只是我們有了分別心才有了世界萬象。如果我們內心進入到了無差別的境界,世界萬物哪有什么分別呢?因此佛教勸人“無執”,一切都不要執著,不要被外物所系縛。成功也好,失敗也好,都不要太在乎,所謂“寵辱不驚”。蘇軾在這里表達的正是這樣一種哲理,歸去之后(可理解心靈的皈依),心靈進入了寧靜的境界,再看生活中的風雨或陽光,哪有什么區別呢?都微不足道。他在此勸人既不要因風雨而擔驚受怕,也不要因陽光而欣喜若狂,一切都泰然處之。這看來似乎有些唯心的色彩了,其實這是一種人生的大境界,是一種了悟宇宙、人生之后的大超越。這也反映出了蘇軾的人格境界,應該說蘇軾的一生基本上達到了這一境界。晚年他流放到海南島后,又把這三句稍一改,寫入了另一首詩《獨覺》:“瀟然獨覺午窗明,欲覺猶聞醉鼾聲。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可見,蘇軾是以此來磨礪自己的人格境界,并貫穿在他一生的生命歷程之中。全詞以這樣充滿哲理的句子收尾,韻味無窮,令人深思。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中心思想
此詞作于蘇軾黃州之貶后的第三個春天。讀罷全詞,人生的沉浮、情感的憂樂,我們的理念中自會有一番全新的體悟。它通過野外途中偶遇風雨這一生活中的小事,于簡樸中見深意,于尋常處生奇警,表現出曠達超脫的胸襟,寄寓著超凡脫俗的人生理想。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創作背景
這首記事抒懷之詞作于宋神宗元豐五年(公元1082年)春,當時是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的第三個春天。詞人與朋友春日出游突遇風雨,詞人卻毫不在乎,泰然處之,吟詠自若,緩步而行。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評價
讀罷全詞,令人心情振奮,心境豁然,心靈凈化。人生的沉浮、情感的憂樂,在讀者的理念中自會有一番全新的體悟。從心理學“白日夢”的角度看,此詞實際是作者描繪的一個淡泊從容、曠達超脫的白日夢,在多個方面都非常符合白日夢的特征。
第一,心情符合白日夢之條件——郁悶不爽。
寫此詞前三年,即公元1079年,作者因被誣作詩“謗訕朝廷”遭御史彈劾,被捕入獄,后又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宦海沉浮,經歷坎坷,理想不竟,抱負未果,使作者幾年來一直郁郁不得志,思想上陷入出世與入世的矛盾之中,心情煩悶。
第二,意境符合白日夢之真諦——寧靜自由。
作者對現實的官場險惡生活非常厭倦,渴望擺脫這種生活,退隱江湖,過一種淡泊寧靜、無憂無患、無欲無求、輕松自由的生活,也即“歸去”。
第三,結構具備白日夢之特征——自然完整。
入夢的引子是“飲酒”和“下雨”。酒的微醉讓作者暈暈乎乎,這是白日夢形成的主要基礎。煙雨的迷蒙讓天氣灰暗朦朧,創設了入夢的良好氛圍。
入夢句是“莫聽穿林打葉聲”,夢境為“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這里作者用“竹杖”“芒鞋”“蓑衣”“煙雨”等意象及雨中“吟嘯”“徐行”等動作創設了一個極為美妙的白日夢夢境,活脫脫地勾勒出了一個隱居江湖過著從容淡泊生活的隱士形象,他雖無榮華富貴之享受,但亦無宦海浮沉之憂患,心情得以平靜,心境得以安寧。
夢醒句為“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料峭的春風吹醒了醉酒,作者感到冷,一個激凌,頭腦清醒了,夢結束了,作者又回到現實之中。這“冷”既是實寫酒醒后身體感到冷,也是寫夢醒后又想到自己的遭遇而產生的心冷。正在這時,遠處山頭溫暖的夕陽讓作者感到了些許暖意,也增添了他戰勝逆境的信心。
過渡句為“回首向來蕭瑟處”。雖然“相迎”的斜陽給作者帶了一絲溫暖,但一想到自己飽含蕭瑟風雨的坎坷仕途路——“回首向來蕭瑟處”,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又熄滅了!
夢破后尋夢句為“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仕途的風雨就如同這自然界的風雨一樣變幻無常,他所期盼的仕途陽光又會在多長的風雨之后?與其終日忍受這種提心吊膽之痛,還不如“歸去”,退隱江湖,一切平靜,無悲無喜,“無雨無晴”。
第四,情節顯露白日夢之特色——亦真亦幻。
首先,序言中說“同行皆狼狽”,已證明雨之大,而“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卻又描寫詩人置身雨中,對雨聽而不聞,從容高歌,瀟灑徐行,全然沒感到淋漓之苦的狀態,這怎么可能是實寫呢?接下來的“竹杖芒鞋輕勝馬”也不太合常理。用竹杖芒鞋行泥濘之路,拖泥帶水,怎比得上騎著高頭大馬急行如飛來得輕快?因此這“輕”恐怕不是寫現實行路之輕,而應是無官一身輕。“一蓑煙雨任平生”也讓人生疑。序言中已說“雨具先去”,怎會又出現了披蓑在雨中穿行?看來應是想象之景。“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若按自然的邏輯也很難解釋得通。雨過天晴,應該是“已無風雨正是晴”,怎會是“也無晴”?所以,這里的“晴”不會單純指天晴。
由此可見,這些都是寫作者心中想象之事而非眼前之景,全詞就是作者著力刻畫的一個“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歸去”白日夢!
縱觀全詞,一種醒醉全無、無喜無悲、勝敗兩忘的人生哲學和處世態度呈現在讀者面前。“也無風雨也無晴”,是一種寵辱不驚、勝敗兩忘、曠達瀟灑的境界,是一種“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的境界,是一種回歸自然,天人合一,寧靜超然的大徹大悟。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作者介紹
(1037年1月8日-1101年8月24日)字子瞻、和仲,號鐵冠道人、東坡居士,世稱蘇東坡、蘇仙,漢族,眉州眉山(四川省眉山市)人,祖籍河北欒城,北宋著名文學家、書法家、畫家,歷史治水名人。蘇軾是北宋中期文壇領袖,在詩、詞、散文、書、畫等方面取得很高成就。文縱橫恣肆;詩題材廣闊,清新豪健,善用夸張比喻,獨具風格,與黃庭堅并稱“蘇黃”;詞開豪放一派,與辛棄疾同是豪放派代表,并稱“蘇辛”;散文著述宏富,豪放自如,與歐陽修并稱“歐蘇”,為“唐宋八大家”之一。蘇軾善書,“宋四家”之一;擅長文人畫,尤擅墨竹、怪石、枯木等。作品有《東坡七集》《東坡易傳》《東坡樂府》《瀟湘竹石圖卷》《古木怪石圖卷》等。
經典的宋詞鑒賞4
漁家傲·天接云濤連曉霧
李清照〔宋代〕
天接云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賞析
這是一首記夢詞,形象奇幻,意境縹緲,富有濃郁的浪漫氣息。
詞一開頭,便展現一幅遼闊、壯美的海天一色 圖卷。這樣的境界開闊大氣,為唐五代以及兩宋詞所少見。寫天、云、霧、星河、千帆,景象已極壯麗,其中又準確地嵌入了幾個動詞,則繪景如活,動態儼然。“接”、“連”二字把四垂的天幕、洶涌的波濤、彌漫的云霧,自然地組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渾茫無際的境界。而“轉”、“舞”兩字,則將詞人在風浪顛簸中的感受,逼真地傳遞給讀者。所謂“星河欲轉”,是寫詞人從顛簸的船艙中仰望天空,天上的銀河似乎在轉動一般。“千帆舞”,則寫海上刮起了大風,無數的舟船在風浪中飛舞前進。船搖帆舞,星河欲轉,既富于生活的真實感,也具有夢境的虛幻性,虛虛實實,為全篇的奇情壯采奠定了基調。
“彷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夢魂仿佛回到了天庭,天帝殷切地問我:你打算到何處去?詞人在如夢似幻的海上航行,一縷夢魂升入天國,見到慈祥的天帝。現實中,南宋高宗皇帝置人民于水火、只顧自己一路奔逃,李清照南渡以來,一直飄泊天涯,備受排擠與打擊,嘗盡了人間的白眼。這種遭遇,讓詞人渴望關懷,渴望溫暖,但現實中卻不能得到,也只有將之寄托在幻想之中了。因此,詞人以浪漫主義的手法,塑造了態度溫和、關心人民疾苦的天帝,以此表達自己美好的理想。
在一般雙疊詞中,通常是上片寫景,下片抒情,并自成起結。過片處,或宕開一筆,或徑承上片意脈,筆斷而意不斷,然而又有相對的獨立性。此詞則上下兩片之間,一氣呵成,聯系緊密。上片末二句是寫天帝的問話,過片二句是寫詞人的對答。問答之間,語氣銜接,毫不停頓。可稱之為“跨片格”。“我報路長嗟日暮”句中的“報”字與上片的“問”字,便是跨越兩片的橋梁。“路長日暮”,反映了詞人晚年孤獨無依的痛苦經歷,然亦有所本。詞人結合自己身世,把屈原在《離騷》中所表達的不憚長途遠征,只求日長不暮,以便尋覓天帝,不辭“上下求索”的情懷隱括入律,只用“路長”、“日暮”四字,便概括了“上下求索”的意念與過程,語言簡凈自然,渾化無跡。其意與“學詩謾有驚人句”相連,是詞人在天帝面前傾訴自己空有才華而遭逢不幸,奮力掙扎的苦悶。著一“謾”字,流露出對現實的強烈不滿。詞人在現實中知音難遇,欲訴無門,唯有通過這種幻想的形式,才能盡情地抒發胸中的憤懣,懷才不遇是中國傳統文人的命運。李清照雖為女流,但作為一位生不逢時的杰出文學家,她也有類似的感慨。
“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九萬里長空大鵬鳥正展翅高飛,風啊!千萬別停息,快快將這一葉輕舟直接送往蓬萊三島。在上闕,天帝“殷勤問我歸何處”,這里,詞人給予了回答,她夢想的地方是蓬萊、方丈、贏洲三座仙人居住的山。詞人化用《莊子·逍遙游》中的句子,說“九萬里風鵬正舉”,要像大鵬那樣乘萬里風高飛遠舉,離開這讓人傷痛的現實社會,因此,詞人叫到“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風,你不要停止,把“我”輕快的小舟吹到仙山去,讓“我”在那里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在這一問一答之中,詞人通過“天帝”和“三山”這兩個形象,將自己美好的夢想表達了出來,渴望有好的帝王和好的居所,渴望有人的關心和社會的溫暖,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
這首詞把真實的生活感受融入夢境,把屈原《離騷》、莊子《逍遙游》以至神話傳說譜入宮商,使夢幻與生活、歷史與現實融為一體,構成氣度恢宏、格調雄奇的意境,充分顯示了作者性情中豪放不羈的一面。
經典的宋詞鑒賞5
《水調歌頭·和馬叔度游月波樓》
宋代:辛棄疾
客子久不到,好景為君留。西樓著意吟賞,何必問更籌?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浩蕩百川流。鯨飲未吞海,劍氣已橫秋。
野光浮,天宇迥,物華幽。中州遺恨,不知今夜幾人愁?誰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爾,決策尚悠悠。此事費分說,來日且扶頭!
《水調歌頭·和馬叔度游月波樓》譯文
遠方的客人已經很久沒到這里漫游,可是美麗的風景似乎專門為你保留。我們特意登上西樓吟詩賞月,何必去問今夜已是什么時候!我們呼喚出滿天皎潔的月光,照見我們的心地像冰雪一樣明透。我們的胸襟啊寬廣浩蕩,好似百川融匯奔流。我們的豪飲還趕不上巨鯨吞海,腰間的寶劍已光閃閃照耀清秋。
原野上銀白色的月光到處飄浮,天空高遠更顯得風景十分清幽。可是想起丟失中原的遺恨,不知今夜有多少人在發愁!那些手握權柄的大人物們,有誰想起有志的英雄已成老朽?不料抗戰的功勛還建立得很小很少,朝廷的決策遙遙無期,叫人沒盼頭。這件事沒法分說清楚,讓我們明天再喝個大醉方休。
《水調歌頭·和馬叔度游月波樓》注釋
和(hè)馬叔度:和:以詩歌酬答;依照別人詩詞的題材作詩。馬叔度:稼軒友人,生平不詳。月波樓:宋時有兩個月波樓,一在黃州今湖北黃岡,一在嘉禾今福建建陽。不知詞人所游何處。
客子、君:皆指友人馬叔度。
更籌:古時夜間計時工具,即更簽。此指時間。
天宇:天空。
物華:泛指美好景物。
中州:指當時淪陷的中原地區。
不道:不料。
蕞(zuì)爾:微小。
決策:指北伐大計。
扶頭,形容醉后狀態,謂頭須人扶。賀鑄南鄉子詞“易醉扶頭酒,難逢敵手棋。”趙長卿鷓鴣天詞“睡覺扶頭聽曉鐘。”
創作背景
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秋天,詞人在湖北轉運副使任上,同好友馬叔度游月波樓,為了和馬詞原韻而寫的這首詞。
《水調歌頭·和馬叔度游月波樓》賞析
上片,重在寫景,在寫景中言情抒懷,情和景很好地做到了統一。起首四句“客子久不到,好景為君留。西樓著意吟賞,何必問更籌”。為情造文,但此處的景還屬于有我之景,所以作者在感性的陶醉中,還保持著清醒,保持著理性,還沒有徹底地把自己忘懷,如此,便自然引出下一句“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浩蕩百川流”。這皎皎的明月,不正像我的光明磊落么。那一天的皓月,可能照見我輩冰雪般純潔的肝膽,和百川奔涌似的浩蕩胸懷。至此,自然一轉,引出上片的最后一句“鯨飲未吞海,劍氣已橫秋”。喝酒還未盡興,寶劍的光芒已沖向秋夜的長空。這句突出地表現了作者渴望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鯨飲吞海”,如巨鯨吞海似的狂飲,極具夸張力度,有豪邁精神和陽剛之氣。這旬是化用杜甫詩里“飲如長鯨吸百川”(《飲中八仙歌》)化用巧妙,而且更有表現力。
下片,詞人由眼前景想到了心頭事,重在抒懷言志。過片“野光浮,天宇迥,物華幽”,大地上的月光在浮動,天空更加曠遠,美麗的景物顯得更加清幽。上承前面的寫景,下啟后面敘事抒情。在這清幽的月夜中,人不可能真的陶醉,即使有酒。陶醉只是暫時的,李白詩云“舉杯消愁愁更愁”,所以,如畫的美景更能勾起傷心的往事,短暫的陶醉只能引起清醒后更深的愁緒。果然,詩人想起了恨事,引發了愁緒:“中州遺恨,不知今夜幾人愁?”這一句,是全詞的主旨,一想到大好河山還在金人的手中,廣大的中原百姓還在水深火熱中煎熬,不由得我愁思滿懷了。至此,全詞的基調也有了變化,由前面的雄壯豪邁而變為后半部分的哀涼悲傷了。作者愁思深重恰是作者憂心國事,雄心壯志不得實現的表現,可是我的心事有誰知,我的苦處有誰憐,自然引出下文“誰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爾,決策尚悠悠!”現在,朝廷中有誰還能想起抗戰的英雄漸漸老了,還沒有實現自己的雄心壯志,而收復中原的決策,仍然遙遙無期!那么,我也只能借酒澆愁了。“此事費分說,來日且扶頭。”此事一時難以說清,唯有繼續飲酒消愁吧。這一句和前面的“不知今夜幾人愁”形成呼應。扶頭酒是最厲害的酒,是最傷人的酒,也是最誤事的酒。但是酒,卻能麻醉自己,讓自己暫時忘卻現實的殘酷和煩惱。作者明知故說,突出地表達了自己的痛苦之重,愁思之深。
詞人欲抑先揚,行文一波三折,寫景形象生動,議論中肯,抒情真實感人。以一種低訴哀迥的語氣結尾,別有一種感人的韻味。
《水調歌頭·和馬叔度游月波樓》作者介紹
辛棄疾(1140-1207),南宋詞人。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別號稼軒,漢族,歷城(今山東濟南)人。出生時,中原已為金兵所占。21歲參加抗金義軍,不久歸南宋。歷任湖北、江西、湖南、福建、浙東安撫使等職。一生力主抗金。曾上《美芹十論》與《九議》,條陳戰守之策。其詞抒寫力圖恢復國家統一的愛國熱情,傾訴壯志難酬的悲憤,對當時執政者的屈辱求和頗多譴責;也有不少吟詠祖國河山的作品。題材廣闊又善化用前人典故入詞,風格沉雄豪邁又不乏細膩柔媚之處。由于辛棄疾的抗金主張與當政的主和派政見不合,后被彈劾落職,退隱江西帶湖。
經典的宋詞鑒賞6
卜算子·詠梅
陸游〔宋代〕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著同:著)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這是陸游一首詠梅的詞,其實也是陸游自己的詠懷之作。陸游一生酷愛梅花,寫有大量歌詠梅花的詩,歌頌梅花傲霜雪,凌寒風,不畏強 暴,不羨富貴的高貴品格。詩所塑造的梅花形象中,有詩人自身的影子,正如他的.《梅花絕句》里寫的:“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這首《卜算子》,也是明寫梅花,暗寫抱負。其特點是著重寫梅花的精神,而不從外表形態上去描寫。
上片首二句說梅花開在驛外野地,不在金屋玉堂,不屬達官貴人所有。后二句說梅花的遭遇:在凄風苦雨摧殘中開放。它植根的地方,是荒涼的驛亭外面,斷橋旁邊。驛亭是古代傳遞公文的人和行旅中途歇息的處所。加上黃昏時候的風風雨雨,這環境被渲染得多么冷落凄涼!寫梅花的遭遇,也是作者自寫被排擠的政治遭遇。
下片寫梅花的品格:說他不與群芳爭春,任群芳猜忌一任百花嫉妒,我卻無意與它們爭春斗艷。即使凋零飄落,成泥成塵,我依舊保持著清香。如果結合詩人一生累遭投降派的打擊而報國之志不衰的情形來體會,真是“一樹梅花一放翁”了。
末兩句即是《離騷》“不吾知其亦已兮,茍余情其信芳”,“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的精神。比王安石詠杏:“縱被東風吹作雪,絕勝南陌碾成塵”之句用意更深沉。
陸游一生的政治生涯:早年參加考試被薦送第一,為秦檜所嫉;孝宗時又為龍大淵、曾覿一群小人所排擠;在四川王炎幕府時要經略中原,又見扼于統治集團,不得遂其志;晚年贊成韓侂胄北伐,韓侂胄失敗后被誣陷。我們讀他這首詞,聯系他的政治遭遇,可以看出它是他的身世的縮影。詞中所寫的梅花是他高潔的品格的化身。
唐宋文人尊重梅花的品格,與六朝文人不同。但是象林和靖所寫的“暗香、疏影”等名句,都只是高人、隱士的情懷;雖然也有一些作家借梅花自寫品格的,但也只能說:“原沒春風情性,如何共,海棠說。”(南宋肅泰來《霜天曉角·詠梅》)這只是陸游詞“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的一面。陸游的友人陳亮有四句梅花詩說:“一朵忽先變,百花皆后香。欲傳春信息,不怕雪埋藏。”寫出他自己對政治有先見,不怕打擊,堅持正義的精神,是陳亮自己整個人格的體現。陸游這首詞則是寫失意的英雄志士的兀傲形象。我認為在宋代,這是寫梅花詩詞中最突出的兩首好作品。
這是陸游一首詠梅的詞,其實也是陸游的詠懷之作。壓住一“愁”字,表現了梅花的寂寞與無人問津,滲透的更是作者本身的孤獨。下闋寫梅花的遭遇,也是作者自寫被排擠的政治遭遇,而最后一句更是寫出了梅花伶仃的孤芳自賞,陸游立志不與惡勢力同流合污。
陸游一生主張堅決抗金、收復中原,因此為統治集團中求和派所壓制。創作本詞時陸游正處在人生的低谷,主戰派被排擠壓迫,士氣低落,這首詠梅詞,其實也是陸游自己的詠懷之作。
經典的宋詞鑒賞7
清平樂·村居
辛棄疾〔宋代〕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亡賴,溪頭臥剝蓮蓬。(亡同:無)
譯文
草屋的茅檐又低又小,溪邊長滿了翠綠的小草。含有醉意的吳地方音,聽起來溫柔又美好,那滿頭白發的是誰家的公婆父老?
大兒子在小溪東邊的豆田鋤草,二兒子正在家里編織雞籠。最喜歡的頑皮的小兒子,他正橫臥在溪頭草叢,剝著剛摘下的蓮蓬。
鑒賞
在這首詞中作者通過對農村景象的描繪,反映出他的主觀感情,并非只在純客觀地作敘述描寫。
上闋頭兩句,寫這個五口之家,有一所矮小的茅草房屋、緊靠著房屋有一條流水淙淙、清澈照人的小溪。溪邊長滿了碧綠的青草。在這里,作者只用了淡淡的兩筆,就把由茅屋、小溪、青草組成的清新秀麗的環境勾畫出來了。不難看出,這兩句在全首詞中,還兼有點明環境和地點的使命。
三四兩句,描寫了一對滿頭白發的翁媼,親熱地坐在一起,一邊喝酒,一邊聊天的優閑自得的畫面,這幾句盡管寫得很平淡,但是,它卻把一對白發翁媼,乘著酒意,彼此“媚好”,親密無間,那種和諧、溫暖、愜意的老年夫妻的幸福生活,形象地再現出來了。
這就是無奇之中的奇妙之筆。當然,這里并不僅僅是限于這對翁媼的生活,它概括了農村普遍的老年夫妻生活樂趣,是有一定的典型意義。“吳音”,指吳地的地方話。作者寫這首詞時,是在江西上饒,此地,春秋時代屬于吳國。“媼”,是對老年婦女的代稱。
下片寫大兒子擔負著溪東豆地里鋤草的重擔。二兒子年紀尚小,只能做點輔助勞動,所以在家里編織雞籠。三兒子不懂世事,只知任意地調皮玩耍,看他趴在溪邊剝蓮蓬吃的神態。這說明農村中絕大多數并非坐以待食、不勞而獲的閑人,即使是未成丁的孩子也要干點力所能及的活兒,則成年人的辛苦勤奮可想而知。“臥”字確實使用最妙,它把小兒趴在溪邊剝蓮蓬吃的天真、活潑、頑皮的勁兒,和盤托出,躍然紙上,從而使人物形象鮮明,意境耐人尋味。表現出只有老人和尚無勞動力的年齡最小的孩子,才悠然自得其樂。作者用了側筆反襯手法,反映農村生活中一個恬靜閑適的側面,卻給讀者留下了大幅度的想象補充余地。這與作者的一首《鷓鴣天》的結尾,所謂“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正是同一機杼,從藝術效果看,也正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寫景方面,茅檐、小溪、青草,這本來是農村中司空見慣的東西,然而作者把它們組合在一個畫面里,卻顯得格外清新優美。在寫人方面,翁媼飲酒聊天,大兒鋤草,中兒編雞籠,小兒臥剝蓮蓬。通過這樣簡單的情節安排,就把一片生機勃勃和平寧靜、樸素安適的農村生活,真實地反映出來了,給人一種詩情畫意,清新悅目的感覺,這樣的構思巧妙、新穎,色彩和諧、鮮明,給人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從作者對農村清新秀麗、樸素雅靜的環境描寫,對翁媼及其三子形象的刻畫,表現出詞人喜愛農村和平寧靜的生活。
這首詞,是作者晚年遭受議和派排斥和打擊,志不得伸,歸隱上饒地區閑居農村時寫的,詞作描寫農村和平寧靜、樸素安適的生活,并不能說是作者對現實的粉飾。從作者一生始終關心宋朝恢復大業來看,他向往這樣的農村生活,因而會更加激起他抗擊金兵、收復中原、統一祖國的愛國熱忱。就當時的情況來說,在遠離抗金前線的村莊,這種和平寧靜的生活,也是存在的,此作并非是作者主觀想象的產物,而是現實生活的反映。
經典的宋詞鑒賞8
舉頭西北浮云,倚天萬里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長見,斗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
峽束蒼江對起,過危樓,欲飛還斂。元龍老矣!不妨高臥,冰壺涼簟。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問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陽纜?
祖國的壯麗河山,到處呈現著不同的面貌。吳越的柔青軟黛,自然是西子的化身;閩粵的萬峰刺天,又仿佛象森羅的武庫。古來多少詩人詞客,分別為它們作了生動的寫照。辛棄疾這首《過南劍雙溪樓》,就屬于后一類的杰作。
宋代的南劍州,即是延平,屬福建。這里有劍溪和樵川二水,環帶左右。雙溪樓正當二水交流的險絕處。要給這樣一個奇峭的名勝傳神,頗非容易。作者緊緊抓住了它具有特征性的一點,作了全力的刻畫,那就是“劍”,也就是“千峰似劍铓”的山。而劍和山,正好融和著作者的人在內。上片一開頭,就象將軍從天外飛來一樣,凌云健筆,把上入青冥的高樓,千丈崢嶸的奇峰,掌握在手,寫得寒芒四射,凜凜逼人。而作者生當宋室南渡,以一身支拄東南半壁進而恢復神州的懷抱,又隱然蘊藏于詞句里,這是何等的筆力。“人言此地”以下三句,從延平津雙劍故事翻騰出劍氣上沖斗牛的詞境。據《晉書·張華傳》:晉尚書張華見斗、牛二星間有紫氣,問雷煥;曰:是寶劍之精,上徹于天。后煥為豐城令,掘地,得雙劍,其夕,斗牛間氣不復見焉。煥遣使送一劍與華,一自佩。華誅,失劍所在,煥卒,其子華持劍行經延平津,劍忽于腰間躍出墮水,化為二龍。作者又把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等清寒景色,匯集在一起,以“我覺”二字領起,給人以寒意搜毛發的感覺。然后轉到要“燃犀下看”(見《晉書·溫嶠傳》),一探究竟。“風雷怒,魚龍慘”,一個怒字,一個慘字,緊接著上句的怕字,從靜止中進入到驚心動魄的境界,字里行間,卻跳躍著虎虎的生氣。
換片后三句,盤空硬語,實寫峽、江、樓。詞筆剛勁中帶韌性,極烹煉之工。這是以柳宗元游記散文文筆寫詞的神技。從高峽的“欲飛還斂”,雙關到詞人從熾烈的民族斗爭場合上被迫地退下來的悲涼心情。“不妨高臥,冰壺涼簟”,以淡靜之詞,勉強抑遏自己飛騰的壯志。這時作者年已在五十二歲以后,任福建提點刑獄之職,是無從施展收復中原的抱負的。以下千古興亡的感慨,低徊往復,表面看來,情緒似乎低沉,但隱藏在詞句背后的,又正是不能忘懷國事的憂憤。它跟江湖山林的詞人們所抒寫的悠閑自在心情,顯然是大異其趣的。
經典的宋詞鑒賞9
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
辛棄疾〔宋代〕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溪橋一作:溪頭)
譯文
皎潔的月光從樹枝間掠過,驚飛了枝頭喜鵲,清涼的晚風吹來仿佛聽見了遠處的蟬叫聲。田里稻花飄香,蛙聲陣陣,似乎在告訴人們今年是一個豐收年。
天邊幾顆星星忽明忽暗,山前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往日的小茅草屋還在土地廟的樹林旁,道路轉過溪水的源頭,它便忽然出現在眼前。
賞析
從《西江月》前兩句“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表面看來,寫的是風、月、蟬、鵲這些極其平常的景物,然而經過作者巧妙的組合,結果平常中就顯得不平常了。鵲兒的驚飛不定,不是盤旋在一般樹頭,而是飛繞在橫斜突兀的枝干之上。因為月光明亮,所以鵲兒被驚醒了;而鵲兒驚飛,自然也就會引起“別枝”搖曳。同時,知了的鳴叫聲也是有其一定時間的。夜間的鳴叫聲不同于烈日炎炎下的嘶鳴,而當涼風徐徐吹拂時,往往特別感到清幽。總之,“驚鵲”和“鳴蟬”兩句動中寓靜,把半夜“清風”、“明月”下的景色描繪得令人悠然神往。
接下來“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把人們的關注點從長空轉移到田野,表現了詞人不僅為夜間黃沙道上的柔和情趣所浸潤,更關心撲面而來的漫村遍野的稻花香,又由稻花香而聯想到即將到來的豐年景象。此時此地,詞人與人民同呼吸的歡樂,盡在言表。稻花飄香的“香”,固然是描繪稻花盛開,也是表達詞人心頭的甜蜜之感。在詞人的感覺里,儼然聽到群蛙在稻田中齊聲喧嚷,爭說豐年。先出“說”的內容,再補“聲”的來源。以蛙聲說豐年,是詞人的創造。
前四句就是單純的抒寫當時夏夜山道的景物和詞人的感受,然而其核心卻是洋溢著豐收年景的夏夜。因此,與其說這是夏景,還不如說是眼前夏景將給人們帶來的幸福。
下闋開頭,詞人就樹立了一座峭拔挺峻的奇峰,運用對仗手法,以加強穩定的音勢。“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在這里,“星”是寥落的疏星,“雨”是輕微的陣雨,這些都是為了與上闋的清幽夜色、恬靜氣氛和樸野成趣的鄉土氣息相吻合。特別是一個“天外”一個“山前”,本來是遙遠而不可捉摸的,可是筆鋒一轉,小橋一過,鄉村林邊茅店的影子卻意想不到地展現在人們的眼前。詞人對黃沙道上的路徑盡管很熟,可總因為醉心于傾訴豐年在望之樂的一片蛙聲中,竟忘卻了越過“天外”,邁過“山前”,連早已臨近的那個社廟旁樹林邊的茅店,也都沒有察覺。前文“路轉”,后文“忽見”,既襯出了詞人驟然間看出了分明臨近舊屋的歡欣,又表達了他由于沉浸在稻花香中以至忘了道途遠近的怡然自得的入迷程度,相得益彰,體現了作者深厚的藝術功底,令人玩味無窮。
從表面上看,這首詞的題材內容不過是一些看來極其平凡的景物,語言沒有任何雕飾,沒有用一個典故,層次安排也完全是平平淡淡。然而,正是在看似平淡之中,卻有著詞人潛心的構思,淳厚的感情。在這里,讀者也可以領略到稼軒詞于雄渾豪邁之外的另一種境界。
經典的宋詞鑒賞10
卜算子·送鮑浩然之浙東
王觀〔宋代〕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
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賞析
這首詞是一首送別之作。題目中的鮑浩然是作者的朋友,浙東是友人要去的地方。這首詞分為兩片,上片寫友人回浙東去的山水行程,下片抒發作者對回歸江南的友人的深情祝愿。
上片“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兩句,暗含送別,以人的眼睛來比擬山水,把山水寫的有情有義。水是眼波,也就是說眼中的淚水如波,橫在眼里而沒有流出,說明作者為將行的朋友著想,在盡力克制自己的情感,即使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也不使之滴落而增加友人的傷感。山是眉峰,而此刻眉峰郁結著不少離愁別恨。一個“聚”字,用的十分有力,將作者心中的離愁表現得淋漓盡致。這兩句實際上是寫作者對友人歸途的遠眺,作者的視線與友人歸途的山水相連,目送著將要遠行的友人。通過形象的比擬,傳達出自己惜別的深情。
“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用問句拉出友人的行跡。在開頭的兩句,作者把山水合寫,寫出了友人歸路如同郁結離愁的眉峰一般連綿起伏。由于歸路的山重水復,友人便走進了作者的眉峰之中,也就是作者的視線里。這兩句寫詩人目送友人,友人走在作者深情送別的目光中,越走越遠,身影越來越模糊,直至消逝。一路山水承載深厚的人情味,默默地替作者送走那遠去的朋友。朋友在作者的眼中走遠了,然而友情卻深深存封于作者的心中。正是這深厚的情誼讓作者安排山水來送自己的朋友。從而上片便形成一種物我為一、情景交融的藝術境界,形象地表達了作者對遠去朋友的無限眷戀,和對朋友歸途艱辛生活的深切掛念。
下片“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正面寫“送”,點出了別友人的時間:暮春。為“又送君歸去”鋪墊。作者有心惜春,然而留不住春天,春天最終不顧作者歸至江南。這對作者來說,不能伴春而去的江南又正是春天回歸的地方。這兩句寫得相當愁苦,一個“才”一個“又”,層層遞進,作者的情感越來越深。
“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這是作者在友人臨行之際,從心底發出的深情祝愿。但愿友人追隨春天的步伐回到江南,和春天同在。“千萬”二字道盡了作者殷殷叮囑之意。美好而真摯的祝愿,將作者那深沉的惜春之情、惜別之情盡在不言之中給讀者一種含蓄的感覺。
上片含蓄地表達了詞人與友人的惜別深情;下片則直抒胸臆,兼寫離愁別緒和對友人的深情祝愿。詞人用出人意料的想象把送春和送人聯系在一起,用兩個“送”字遞進,深刻描寫詞人的離愁幽情。“才始送春歸”寫出才剛送別春天,心中還滿懷著傷春之愁;“又送君歸去”則再添了別恨,離愁更深。“若到江南”二句再發奇想,詞人將心中沉痛之情暫時擱置,對友人送出美好祝福,叮囑友人如能趕上江南春光,務必與春光同住。既飽含惜春之情,又寓之祝福之意。這個“春”既是反映鮮花如錦的春天季節,也喻指他與心上人生活在一起。這兩句,一反送別詞中慣常的悲悲切切,寫得情意綿綿而又富有靈性。
有兩點突出的成就值得注意:一是構思別致。詞人把送春與送別交織在一起來寫,充分表現出對友人的深情和對春天的留戀;二是比喻新穎。詞人以眼波和眉峰來比喻浙東的山山水水,仿佛這位美人正期待著他的到來,貼切、自然,富有真情實感。這首詞,輕松活潑,比喻巧妙,耐人尋味,幾句俏皮話,新而不俗,雅而不謔。
經典的宋詞鑒賞11
孤雁兒 ①(世人作梅詞,下筆便俗。予試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
藤床紙帳朝眠起②,說不盡無佳思③。沈香斷續玉爐寒④,伴我情懷如水。笛聲三弄⑤,梅心驚破⑥,多少春情意⑦。
小風疏雨蕭蕭地⑧,又催下千行淚。吹簫人去玉樓空⑨,腸斷與誰同倚⑩。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注釋」
①孤雁兒:《孤雁兒》原名《御街行》。《古今詞話》無名氏《御街行》詞有“聽孤雁聲嘹唳”句,故更名《孤雁兒》。
②藤床:藤條編織的床。紙帳:繭紙做的帳子。
③佳思:好心情。
④沉香:薰香的一種。玉爐:玉制的香爐或是香爐的代稱。
⑤三弄:即“梅花三弄”,古代笛由名,或稱“梅花引”。
⑥梅心驚破:指梅花聞笛而心傷。
⑦春情意:喻指當年夫妻情深。
⑧蕭蕭地:淅淅瀝瀝。地,語助詞。
⑨吹簫人去:《列仙傳》:“蕭史者,秦穆公時人也,善吹簫,能致孔雀、白鶴于庭。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此言其夫趙明誠之去世。
⑩腸斷:這里形容因喪夫而悲傷之極。《世說新語·黜免》:“桓公入蜀,至三峽中,部伍中有得猿子者,其母緣岸哀號,行百馀里,不去,遂跳上船,至便即絕。破視其腹中,腸皆寸寸斷。”
一枝折得三句:化用陸凱《贈范曄》詩意。折梅相送,丈夫故去,所以說沒人堪寄。
「賞析」
此詞前有小序:“世人作梅詞,下筆便俗。予試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雖云梅詞,實際上不過借梅抒懷舊之思。
床、帳、香爐,是一般閨情詞的常見意象,此詞也從這些物事寫起,迤邐寫入抒情主人公的內心世界。這里,床,非合歡之床,而是用藤竹編成的輕便單人床。帳,亦非芙蓉之帳,而是當時在文人高士中流行的一種特制的用堅韌的繭紙作的帳子。宋人林洪在《山家清事》的“梅花紙帳”條目中描寫道:于獨床四周立柱,掛瓶,插梅數枝;床后設板,可靠以清坐;床角安竹書柜,床前置香鼎;床上有大方目頂,用細白楮(紙的代稱)作帳罩之。詞詠梅而從紙帳著筆,很可能指的就是“梅花紙帳”。這種床帳,暗示著清雅而淡泊的生活。宋朱敦儒《念奴嬌》詞云:“照我藤床涼似水。”《鷓鴣天》詞又云:“道人還了鴛鴦債,紙帳梅花醉夢閑。”但是,宿此床帳中的抒情主人公并不甘于淡泊,卻深懷“無佳思”的幽怨。
以下寫香。爐寒香斷,渲染了一種凄冷的心境。“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銷金獸”(李清照《醉花陰》)展示的那種朦朧而甜蜜的惆悵已經消失,只有似斷仍連的裊裊微香,伴隨她綿長、凄清的似水情懷。
沉寂中,是誰家玉笛吹起了梅花三弄?它驚破梅心,預示了春的消息,也吹燃了詞人深埋的生命之火!
下片從憧憬的世界回到客觀現實:充彌天地的只是蕭蕭的小風疏雨!盡管大自然按照自己的規律,冬盡春來,而生命的春天,卻已隨“吹簫人去”而永遠消逝,這怎不令人珠淚潸潸!“吹簫人”,秦穆公時人蕭史,他的簫聲能招引鳳凰。后來他和他的妻子──穆公女弄玉雙雙仙去。這個美麗的神話,既暗示了她曾有過的夫唱婦隨的幸福生活,又以“人去樓空”,傾訴了昔日歡樂已成夢幻的刻骨哀思。
最后落題,用陸凱“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典,作一跌宕:縱使春到江南,梅心先破,但天上人間,仙凡杏隔,又如何傳遞春的消息!
名家點評
黃墨谷《重輯李清照集·漱玉詞卷三》:此詞從王半塘《漱玉詞》本《歷代詩徐》調名《御街行》、《梅苑》、《花草粹編》并作《孤雁兒》、《梅苑》附有序文:“世人作梅詞,下筆便俗,予試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按此詞乃悼亡之詞,序文與原意無涉,且清照詠梅之作頗多,所云試作一篇,亦不合,因不錄序。
侯健、呂智敏《李清照詩詞評注》:這是一首悼亡之作,約寫于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趙明誠逝世后。序中說明這是一首詠梅詞,實際上既沒有直接描繪梅的色、香、姿,也沒有去歌頌梅的品性,而是把梅作為作者個人悲歡的見證者。從表達上看,是把梅作為全詞的線索,著力描寫了丈夫去世后自己清冷孤寂的生活和凄涼悲絕的心情。
羅忼烈:易安《孤雁兒》詠梅詞序云:“世人作梅詞,下筆便俗。予試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此意大類薛能《折楊柳》詩序,而其詞不過云:“(略)”。詞語陳熟,內容單調,且其所以病少游者皆有之,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謂其詞“究苦無骨”者是也。不識何以自負至此
羅敏中:這是一首悼亡詞。其時趙明誠已逝世幾年,李清照痛定思痛,哀感轉為深沉涵蘊,哀思綿綿不絕,任何一件細小的事物都可以勾起她對亡人的懷念。因此,從室內的藤床紙帳、玉爐沉香到室外的陣陣笛聲、瀟瀟春雨都被她借用來作了抒發感情的“道具”:寒爐斷香是正面借用,表達思春情意的笛聲是反面借用(反襯),形成了這首詞在表現方法上借物(景)抒情的最大特色。這里的基調、氣氛與《聲聲慢》是一致的,而以春景春情來反襯自己的喪夫之痛,則更見其悲戚之深。
「作者介紹」
李清照(1084年3月13日—1155年5月12日),號易安居士,漢族,齊州章丘(今山東章丘)人。宋代(兩宋之交)女詞人,婉約詞派代表,有“千古第一才女”之稱。
李清照出生于書香門第,早期生活優裕,其父李格非藏書甚富,她小時候就在良好的家庭環境中打下文學基礎。出嫁后與夫趙明誠共同致力于書畫金石的搜集整理。金兵入據中原時,流寓南方,境遇孤苦。所作詞,前期多寫其悠閑生活,后期多悲嘆身世,情調感傷。形式上善用白描手法,自辟途徑,語言清麗。論詞強調協律,崇尚典雅,提出詞“別是一家”之說,反對以作詩文之法作詞。能詩,留存不多,部分篇章感時詠史,情辭慷慨,與其詞風不同。
有《易安居士文集》《易安詞》,已散佚。后人有《漱玉詞》輯本。今有《李清照集校注》。
經典的宋詞鑒賞12
《水調歌頭·追和》
宋朝:張元干
舉手釣鰲客,削跡種瓜侯。重來吳會三伏,行見五湖秋。耳畔風波搖蕩,身外功名飄忽,何路射旄頭。孤負男兒志,悵望故園愁。
夢中原,揮老淚,遍南州。元龍湖海豪氣,百尺臥高樓。短發霜黏兩鬢,清夜盆傾一雨,喜聽瓦鳴溝。猶有壯心在,付與百川流。
《水調歌頭·追和》古詩簡介
《水調歌頭·追和》是宋代詞人張元干的詞作,作于作者辭官南歸大約二十年后的某一夏日,重游吳地之時。此詞先寫作者自己心境,展示一個浪跡江湖的奇士形象,再寫遠望故國時百感交集的心情,表達了作者心中的不平以及壯志難酬而壯心猶在的復雜感情。
《水調歌頭·追和》翻譯/譯文
我從前如李白是釣鰲的巨手,而今卻如邵平成了隱居種瓜的園丁。三伏交秋的時節重來吳縣,準能欣賞到太湖美秀麗的秋景。人世風波在耳邊搖蕩,千古功名在身外飄浮,何時能讓我張開神弓射金兵?辜負了大丈夫的雄心壯志,無奈何望著故園生愁發怔。
我常夢見受敵人蹂躪的中原,老淚縱橫揮灑遍江南的大地。我有陳登志在天下的豪氣,不似求田問舍的許汜。我有劉備憂國忘家之心,身在百尺高樓上臥睡。頭發已稀疏還加上幾根銀絲,喜聽清涼夜的傾盆大雨,在屋頂瓦溝上嘩啦鳴脆。雄心壯志依然在,恨只恨光陰白白地隨百川向東流逝。
《水調歌頭·追和》注釋
1.水調歌頭:詞牌名。唐朝大曲有《水調歌》,據《隋唐嘉話》,為隋煬帝鑿汴河時所作。宋樂入“中呂調”,見《碧雞漫志》卷四。凡大曲有“歌頭”,此殆裁截其首段為之。九十五字,前后片各四平韻。亦有前后片兩六言句夾葉仄韻者,有平仄互葉幾于句句用韻者。
2.釣鰲(áo)客:謂人有大志。唐代大詩人李白自稱“海上釣鰲客”。神話傳說渤海之東有五座山,常隨海潮上下漂浮,不能固定。上帝于是命十五只巨鰲輪番用頭頂住五山使之不動。而龍伯之國有位巨人,不幾步就到了五山。一次就釣起六只巨鰲,并背回其國。后世用以比喻抱負遠大或舉止豪邁。
3.削跡:屏跡,表示隱居。
4.種瓜侯:引召平種瓜事。
5.吳會:今江蘇吳縣。清趙翼《陔余叢考》:“會,讀若貴。西漢會稽郡治本在吳縣,時俗郡縣連稱,或讀為都會之會,非。”
6.三伏:夏季夏至后第三庚為初伏,第四庚為中伏,立秋后初庚為后伏,合稱為三伏。俗諺:(第)三伏在秋。五湖:此指太湖。
7.旄(máo)頭:星名,即昴宿,古代當作胡星。李白《經亂離后天恩流夜郎憶舊游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安得羿善射,一箭落旄頭。”此用旄頭指金兵。
8.孤負:即辜負。
9.南州:泛指南方。
10.豪氣:豪邁的氣概。
11.百尺臥高樓:引三國陳登斥許汜徒有國士之名,而無救世之志事。
12.清夜:清靜的夜晚。
13.瓦鳴溝:即瓦溝鳴。急雨在屋頂的瓦溝上嘩嘩流淌。
14.壯心:豪壯的志愿,壯志。
15.付與:拿出;交給。
16.百川流:壯心隨水東流,喻有志未伸。
《水調歌頭·追和》創作背景
此詞是辭官南歸大約二十年后的某一夏日,重游吳地所作。集中《登垂虹亭》詩有云:“一別三吳地,重來二十年”,可證。
《水調歌頭·追和》賞析/鑒賞
上片自寫心境,構畫出一個浪跡江湖的奇士形象,目的是寫他豪放不羈的生活和心中的不平。首二句就奠定了全詞格調。“舉手釣鰲客,削跡種瓜侯”,皆以古人自比。釣鰲種瓜,本屬隱居人的事,而皆有出典。
從“重來吳會”兩句看出作者是重游故地:“三伏”“五湖秋”,拈用前詞“莫道三伏熱,便是五湖秋”字面,以點出時令,也不無上文“惟與漁椎為伴,回首得無憂”的那種互相傾軋的風氣下暫得解脫的寓意。以下三句憤言國事,而自己功名未立,請纓無路。耳畔”、“身外”,皆切合不管事、無職司的人的情境。南宋愛國人士追求的功名就是恢復中原,如岳飛《小重山》詞說的“白首為功名”。
過片寫遠望故國時百感交集的心情:“夢中原,揮老淚,遍南州。”“夢可原”是由“悵望故園愁”所致。“揮老淚”濕襟可以,但不能“遍南州”。這是夸張,是受風雨入夢的影響。此句大有后來陸游“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之慨。因在睡中,故不得“高臥”二字,聯及平生志向,遂寫出“元龍湖海豪氣,百尺臥高樓”的壯語。借三國陳登事,以喻作者自己“豪氣未除”(《三國志》許汜議陳登語)。可見作者閑游湖海,實際上并非情愿。以下“短發霜粘兩鬢”從“老”字來,“清夜盆傾一雨”應“淚”字來,是寫夜晚聞雨聲而驚夢事。何以會“喜聽瓦鳴溝”?這恰似陸游的“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滂沱大雨傾瀉于瓦溝,轟響有如戈鳴馬嘶,可為“一洗中原膏血”的象征,此時僵臥而尚思報國的人聽了怎能不激動了是的,自己“猶有壯心在”呢!壯心同雨水匯入百川,而歸大海,是人心所向,故云“付與百川流”。
全詞處處交織在壯志難酬而壯心猶在的復雜感情之中,故悲憤而激昂,相應地,詞筆亦極馳騁。從行跡寫到內心,從現實寫到夢境。又一氣寫成,從“釣鰲客”、“五湖秋”、“風波搖蕩”、“湖海豪氣”、“盆傾一雨”、“瓦鳴溝”到“百川流”,所有的景象似乎卻匯合成一股洶涌的狂流,使人感到作者心潮澎湃,起伏萬千,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詞中屢借古人酒杯言有盡而意無窮,故豪放而不粗疏。詞寫風雨大作有感,筆下亦交響著急風驟雨的旋律。“蘆川詞,人稱其長于悲憤”(毛晉《蘆川詞》跋),評說甚當。
《水調歌頭·追和》名家點評
吉林大學中文系教授喻朝剛:此詞聲情悲壯,音調蒼涼,有較強的藝術感染力,生動而形象地表達了老詩人真摯的愛國情懷。
《水調歌頭·追和》作者簡介
張元干(1091年—約1161年),字仲宗,號蘆川居士、真隱山人,晚年自稱蘆川老隱。蘆川永福人(今福建永泰嵩口鎮月洲村人)。歷任太學上舍生、陳留縣丞。金兵圍汴,秦檜當國時,入李綱麾下,堅決抗金,力諫死守。曾賦《賀新郎》詞贈李綱,后秦檜聞此事,以他事追赴大理寺除名削籍。元干爾后漫游江浙等地,客死他鄉,卒年約七十,歸葬閩之螺山。張元干與張孝祥一起號稱南宋初期“詞壇雙璧”。
經典的宋詞鑒賞13
曉霜初著青林,望中故國凄涼早。
蕭蕭漸積,紛紛猶墜,門荒徑悄。
渭水風生,洞庭波起,幾番秋杪。
想重厓半沒,千峰盡出,山中路,無人到。
前度題紅杳杳,溯宮溝、暗流空繞。
啼螿未歇,飛鴻欲過,此時懷抱。
亂影翻窗,碎聲敲砌,愁人多少!
望吾廬甚處?
只應今夜,滿庭誰掃?
【簡析】
自從戰國楚宋玉《九辯》中唱出"悲哉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以來,落葉便成了悲秋文學傳統中的重要角色,但本篇的悲落葉,不是普通詠物詞落葉驚秋、嘆老嗟卑的身蕊之感,而主要蘊含的是改朝換代、受役異族的家國之恨,"望中故國凄涼早"一語便是打開詮解之門的鑰匙。
【賞析】
落葉是王沂孫在這首《水龍吟》中所吟詠的主題。紅染吳江楓、空谷佳人、二月殘花、秋日斜照和冷枝醉舞。通過這種境界的創造,表現了詞人在南宋末期對現實難排的抑郁之情和凄涼境地。
曉霜初著青林以景帶情,用筆簡練,而輪廓頓明。作者在不經意如實地描摹出來自然景色:青林遭早霜,秋風掃落葉。作者又因景生情,心中升起一股莫明的凄涼之情。望中故國凄涼早,無限心事,隱藏其中。點明作者主旨。
故國凄涼早數字,猛一看,借秋初大自然的蕭索景象。寫朝代之替換。這景象不但指自然景象,也應包括社會景象在內,這是第一層。而凄涼的景象正應照詞人的萬端愁緒,這是第二層。此詞似詠落葉,實則借以抒發心中對故國的思念,同時寄寓自己的身世之感。
為將凄涼落到實處,上片連用幾個與落葉有關的典故,使言辭雖簡,但寓意深刻而豐富。蕭蕭漸積這里借指落葉,實暗用杜甫無邊落木蕭蕭下(《登高》)詩意。紛紛猶墜類與范仲淹《御街行》中紛紛墜葉飄香砌渭水風生用賈島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憶江上吳處士》)詩意:洞庭波起則借用屈原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九歌。湘夫人》)詩意。幾個典故緊扣落葉,有著內在聯系,毫無游離之感,而且補足上句故國凄涼早。想重厓半沒,千峰盡出,山中路,無人到,用想作領字,領重厓以下數句。陳廷焯分析此詞,推斷重厓或即指宋亡時陸秀夫負帝昺赴海自殺的厓山(在今廣東新會),以此詞寫時南宋則亡,則或有此意。
上半闕著力于寫景。下半闋重在抒情。前度題紅杳杳,借用紅葉題詩的故事,暗示故宮的冷落。
《云溪友議》載:唐宣宗時,中書舍人盧渥于應試之歲,偶而在御溝中拾到一片紅葉,上題一絕句: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閑。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后盧渥得一遣放的宮女,正是題詩之人。但細加揣摩,就會發現這一典故運用得十分巧妙。前度說明象從前那樣宮女題紅之事已不再見,故宮的冷落表明朝代更迭,給人們留下更加廣闊的聯想余地。
啼將未歇以下六句則是實寫。螿即寒蟬。近處,寒蟬低吟;遠處,飛鴻哀鳴。蟬吟鴻鳴仿佛交織成一首深秋寒夜的協奏曲。眼前的翻窗亂影,滿階枯葉,使人愁思滿腸!愁人不單指詞人自己,包括與他一樣經歷苦難的人們。
《四溟詩話》說:結句如撞鐘,清音有余。結句到位,確能產生余音裊裊的藝術效果。此詞結尾望吾廬甚處?只應今夜,滿庭誰掃?提出問題,而不作回答,留下空白,作者是讓讀者自己通過想象加以補充。滿庭誰掃字淺意深,悲愁中摻雜著惆悵,哀怨中挾帶著孤獨,復雜的情感,也難以卒言。王孫是宋末元初人。宋亡后雖再仕元朝,但他在內心深處揮之不去的仍是深沉的故國之思。在這首詞中,作者運用嫻熟的筆法,使主觀和客觀融洽,構成一個完整的整體,使其故國之思表達得自然而深刻。
經典的宋詞鑒賞14
減字木蘭花 張先
垂螺近額,走上紅裀初趁拍。
只恐輕飛,擬倩游絲惹琢。
文鴛繡履,去似楊花塵不起。
舞徹《伊州》,頭上宮花顫未休。
張先詞作鑒賞
這是一首描繪少年藝妓舞蹈形象的作品。全詞以纖細巧妙的藝術手法,把從起舞到急舞、緩舞以及舞罷的全套舞蹈動作寫得層次分明,姿態各異。
上片開篇句,寫舞蹈的開始。垂螺近額,指下垂近額角的螺形發髻,這樣的發型,說明舞女年紀尚幼,還帶幾分稚氣。走上紅裀初趁拍,是說這位舞女以輕快的腳步上場,隨即按著音樂的節拍,紅地毯上翩躚起舞。走字,意為疾趨、快步。這二句抓住舞女的頭上裝束和腳下動作,描寫了舞蹈的第一階段。只恐二句是從觀眾眼中寫舞女的動作。這位舞女身輕如燕,急速飛旋,像是要飛到天上去。詞人作為觀眾,不禁為她耽心,于是想讓空中的游絲把她牽惹住。只恐、擬倩兩組虛詞,前呼后應,仰承俯注,設想奇絕,富于詩意。
換頭兩句,轉寫舞女的雙腳。她穿著繡有文采鴛鴦的舞鞋,紅地毯上輕快地旋轉、跳躍,一忽兒節奏放緩,她象楊花一樣飄去,連一絲兒灰塵也未沾惹。《伊州》,商調大曲名,唐時來自西北邊地。詞至結處,才知道伴奏的樂曲乃是《伊州》,前面所說的初趁拍乃是指配合《伊州》調的節拍。一曲奏畢,舞蹈停止,而舞女頭上的宮花還顫巍巍地搖晃不休。這樣的結尾極有余味,這顫動的宮花,讓人仍舊沉浸舞蹈的意境中,久久不愿醒來……。
古典詩詞中專以舞蹈為題材的作品不多,本篇則是為數不多的同類作品中出類拔萃之作。詞中以纖細巧妙的筆法描繪舞技的高超,如用游絲、楊花、宮花之類質地較輕之物襯托或比喻動作的輕盈飄逸,使人如親臨親見,獲得了極高的藝術享受。
經典的宋詞鑒賞15
《木蘭花慢》辛棄疾宋詞賞析
木蘭花慢
辛棄疾
中秋飲酒將旦,客謂前人詩詞有賦待月,無送月者,因用《天問》體賦。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悠悠?
是別有人間,那邊才見,光影東頭?
是天外空汗漫,但長風浩浩送中秋?
飛鏡無根誰系?
姮娥不嫁誰留?
謂經海底問無由,恍惚使人愁。
怕萬里長鯨,縱橫觸破,玉殿瓊樓。
蝦蟆故堪浴水,問云何玉兔解沉浮?
若道都齊無恙,云何漸漸如鉤?
辛棄疾詞作鑒賞
在中國古典詩詞中,詠月詩不可勝計,詠月詞也多得不可勝數。但是,真正能千古流傳,膾炙人口的,卻并不很多,如蘇東坡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就是。而辛棄疾的這首仿屈原《天問》體的《木蘭花慢》詞,由于它打破了歷來詠月的成規,發前人之所未發,充分表現了作者豐富的想象力和大膽的創新精神,而別具一格,成為千古絕唱。
戰國時代,楚國大詩人屈原曾寫過一篇《天問》,全篇是對天質問,一連問了一百七十多個問題。辛棄疾使用《天問》體,而創作的這首《木蘭花慢》,構思新穎,想象奇瑰,與一般寫悲歡離合的詞人不同,他不思鄉,不懷人,不吊古,而是緊緊抓住黎明前的剎那時間,象偉大詩人屈原那樣,馳騁想象的翅膀,連珠炮似的對月發出一個個疑問,把有關月亮的一些優美神話傳說和生動比喻交織成一幅形象完美的絢麗圖畫,給人以極大的藝術享受。請看他那妙趣橫生的發問是:今晚的月亮是多么可愛,悠悠忽忽地向西走,它究竟要到哪里去呢?接著又問:是另外還有一個人間,那邊剛好看到你升起在東頭呢?還是在那天外廣闊的宇宙,空無所有,只有浩浩長風把這美好的中秋月送走呢?它象一面飛入天空的寶鏡,卻不會掉下來,難道是誰用一根無形的長繩把它系住了嗎?這些問題,問得異想天開,而又饒有興味。傳說后羿請不死藥于西王母,羿妻姮娥竊以奔月,離開人間而獨居于廣寒宮。于是,作者又發問:月宮里的嫦娥直到如今沒有出嫁,不知又是誰把她留住了呢?聽說月亮游過海底,可又無從查問根由,這事真是不可捉摸,而叫人發愁。我怕大海中萬里長鯨橫沖直撞,會觸破月宮的玉殿瓊樓。月從海底經過,會水的蝦蟆不用擔心,可是那玉兔何曾學會游泳呢?如果這一切都安然無恙,那么,又為何逐漸變成彎鉤模樣?詞人這一連串的發問,把我們帶入了富于浪漫色彩的神話世界,想象新奇,幽默而又嫵媚,問得奇,問得妙。
當然,稼軒寫這首詞不只是馳騁藝術才思而已,其中也有著作者對客觀自然現象的深入觀察,作出了大膽的猜測。在詩詞中,向月亮發問,前已有之,不算什么發明創造。如李白的青天有月幾時來,我今停杯一問之,蘇東坡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等等,然而,這首詞中所提出的一些疑問,表達了作者對自然現象的大膽猜測,卻是前人所不及的。月亮繞地球旋轉這個科學現象的發現,曾引起天文學界的革命。而在哥白尼前三、四百年,宋代詞人辛棄疾在觀察月升月落的天象時,已經隱約猜測到這種自然現象了。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稼軒中秋飲酒達旦,用《天問》體作《木蘭花慢》以送月曰: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悠悠?是別有人間,那邊才見,光影東頭?‘詞人想象,直悟月輪繞地之理,與科學家密合,可謂神悟!在宋代詞人中,辛棄疾一向被推為豪放派的代表作家所謂豪,就是豪縱跌宕,橫絕古今;所謂放,就是雄放恣肆,別開天地。辛棄疾的詞,的確達了這種境界。他這首用《天問》體寫詞,通篇設問,一問到底,這在宋詞中是一創格,表現出作者大膽創新、不拘一格的藝術氣魄。它打破了詞的上下片的界限,一口氣對月發出一連串的疑問。詞的用韻也完全適應豪縱激宕的感情,讀起來一氣貫注,勢如破竹。并且多用散文化句式入詞,使詞這種形式更能揮灑自如地表現思想感情,給作品帶來不可羈勒的磅礴氣勢。并且,這首詞還有其另外一層含義,即作者對國家命運的憂思。在這首詞中,作者以皎潔的圓月象征大宋江山,而對它的命運憂心忡忡,怕萬里長鯨,縱橫觸破,玉殿瓊樓,強烈地透露出作者對誤國誤民的奸邪勢力的憎惡之情,表達了他對南宋朝廷命運和前途的深深憂慮,寓意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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