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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遇樂·次稼軒北固樓詞韻
古詩原文
云隔迷樓,苔封很石,人向何處。數騎秋煙,一篙寒汐,千古穴來去。使君心在,蒼厓綠嶂,苦被北門留住。有尊中酒差可飲,大旗盡繡熊虎。
前身諸葛,來游此地,數語便酬三顧。樓外冥冥,江皋隱隱,認得征西路。中原生聚,神京耆老,南望長淮金鼓。問當時、依依種柳,至今在否。
譯文翻譯
揚州城外云霧彌漫,很石四周已遍布苔蘚,當年的英雄人物現在又去了哪里?只有秋煙中的征騎、寒潮中的船只,仍然年復一年地空自來去。他的心,已熱愛上了青崖綠嶂的田園生活,卻苦于被委派到京口這個北疆的門戶,雖有樽中酒可供飲用,卻仍需舉起滿繡著熊虎的大旗。
你是昔日的諸葛在世,到此一游,軍事上寥寥數語便可得“三顧茅廬”般的賞識。而今揚州城外昏暗不明,江邊隱約看不清,(稼軒你卻能)辨認得清征西之路。中原地區民多財足,汴京的老人們,日夜南望盼望著你的北伐。稼軒啊,在這北伐的前夕,你在想什么?你是否想問那當年自己親手種下的依依垂柳:而今,你可安好?
注釋解釋
永遇樂:詞牌名,此調有平韻仄韻兩體。仄韻體始自北宋,見于柳永《樂章集》。《詞譜》以蘇軾詞為正體。雙調一百零四字,上下片各十一句四仄韻。上片第三句較下片第三句少二字,上片結句較下片結句多二字,其余句式相同。平韻體是南宋陳允平創制,句讀及平仄與蘇軾詞相同。又名《消息》。
次韻:用原作之調、韻,并按照原作用韻次序進行創作,稱為次韻。
迷樓:樓名,隋煬帝建于揚州。與北固亭隔江相望。樓回環四合,工巧閎麗,自古無有。樓成之日,隋煬帝曰:“使真仙游其中,亦當自迷也,可目之曰迷樓。”
很石:石名,在江蘇鎮江北固山甘露寺,形如伏羊。相傳孫權劉備曾經于石頭上論事。羅隱詩:“紫髯桑蓋兩沉吟,很石空存事莫尋。”
人:指隋煬帝、孫權、劉備等人。
騎(jì):一人一馬。
篙:撐船的竹竿。
汐:晚潮。
“使君”三句:是說辛棄疾喜歡田園生活,卻苦于國事需要,鎮守京口,不得遂愿隱居。使君:漢代對州郡的刺史的稱呼,這里指辛棄疾。蒼厓綠嶂:蒼翠碧綠的山巒。厓:同“崖”。北門:指南宋北疆門戶京口。《舊唐書·裴度傳》載,開成二年,裴度以本官兼任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度使,皇帝遣使宣旨曰:“卿雖多病,年未甚老,為朕臥鎮北門可也。”
“尊中酒”二句:《世說新語·捷悟》注引《南徐州記》載,徐州人多勁悍,號精兵,故桓溫常曰:“京口酒可飲,箕了用,兵可使。”尊:酒器。差:略微。
前身諸葛:以諸葛亮比辛棄疾。
酬:酬答,報謝。
三顧:指劉備的三顧茅廬。
冥冥:昏暗不明的樣子。
皋(gāo):水邊高地。
隱隱:隱約不清晰。
征西:桓溫西征蜀地,得勝回到金陵后,進位為征西大將軍。
中原:這里指淪陷的北方地區。
生聚:繁衍人口,積聚物力。
神京:指北宋都城汴京。
耆(qí)老:老人。耆,六十歲曰耆。
“南望”句:是說盼望北伐。長淮:淮河,是南宋時宋金對峙的前線。金鼓:軍中用器。金:即金鉦,用以收兵,鼓用以進攻。
“問當時”二句:《世說新語·言語》:桓溫北征,路過金城,看見自己以前種的柳樹已經有十圍之粗了,感慨道:“木猶如此,人何以堪?”庾信《枯樹賦》:“桓大司馬聞而嘆曰:‘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凄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創作背景
1205年65歲的辛棄疾轉任鎮江知府,積極準備北伐。他寫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姜夔深受感動并依辛詞的韻腳填寫此詞,表示對辛棄疾政治主張的支持和贊賞。
詩文賞析
這首《永遇樂·次稼軒北固樓詞韻》是姜夔效法辛棄疾詞而又不失自己特色的一篇佳作。
公元1204年(宋寧宗嘉泰四年),抗金老將辛棄疾由浙東安撫使被派知鎮江府。其秋,寫下了“氣吞萬里如虎”的名篇《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姜夔此闋,即步稼軒原詞之韻以和。二詞同是就登北固樓事而生感之作,但主題思想與表達方式有異。辛詞懷古傷今,自抒其滿懷忠憤。姜詞則借古人古事以頌稼軒,通過贊揚稼軒來寄寓自己心系國家興亡,擁護北伐大業的政治熱情。此詞最可貴之處,在于反映了北方人民盼望統一的迫切心情,并激勵老年的辛棄疾努力完成收復中原的重任。
詞的上片,由樓前風景起興,引出抗金英雄辛棄疾獨當一面、統率千軍萬馬的高大形象。起三句,言江山沒有什么變化,而往古英雄已經作古。言外之意是,當前國家急需英雄以御外侮、以圖中興。這個意思與辛詞開頭略同,但寫法與意境各異其趣。辛詞起三句出語豪壯,不重寫景,直呼古人,以見本懷。姜詞這里卻用對仗十分工整的對偶句寫出此間的情境。“云鬲迷樓”,寫望不見江北云霧遮隔的揚州:“苔封很石”,點北望所在之地的北固山。很石為劉備孫權共商抗曹大計之處。點處英雄遺跡,自有它的深刻涵意。白石十分注意不蹈辛棄疾的詞的老路。在情景交融的含蓄境界中別饒雄渾雋永的韻味。接下來三句:“數騎秋煙,一篙寒汐,千古空來去。”承上而來,寫古代英雄往矣,只有秋煙中的征騎、寒潮中的船只,仍然年復一年空自來去。這里的意思與辛詞同位句“舞榭”三句也略同,都是寓江山寂寞、時勢消沉之慨,但在具體寫法和風格特征上卻不遺余力。辛詞此處正面吊古,寫已經消失的事物,筆力雄大,感慨從語氣中直接流露,顯得悲壯而沉郁;姜詞此處卻出以側筆,寫樓前景致,借千古長有之物反襯已逝的人事,暗寓感慨于言外,顯得凄婉而空靈。姜詞之學稼軒而善于變化,于此可見一斑。通過這一番不勝今昔之感的慨嘆,呼喚當世英雄的主題就可水到渠成地展現了。
如果說,辛、姜二詞的前六句懷古之意相近,而表現手段不同,那么,它們的下文就只是保留風格上的某種一致,而在內容上和抒情意象的塑造上卻都自成一體,各具審美意義了。辛詞的下文,繼續懷古,以南朝劉宋之初兩代皇帝北伐的成敗,來鑒誡當前,表達自己的政見,并于篇末透露自己空具北伐壯志的悲憤。辛詞的基本點,是利用典故含義來寄寓本懷。
而姜夔此闋的下文,雖也多次運用歷史典故,其用途卻在于塑造自己所崇敬的當代英雄——辛棄疾的形象,并在這個眾望所歸的英雄豪杰的形象里寄托自己的政治理想。從“使君心在”以下至篇末,中間雖有上下片的界限,但在內容上卻只是一個大段落,一個大層次,全是歌頌辛棄疾其人。“使君”三句是說:辛棄疾長期罷官閑居,本已熱愛上了青崖綠嶂的田園生活,但政局的變化,國家的需要,使得他被委派到京口這個北疆門戶來坐鎮,無法遂其隱居之志了。這里既贊頌了辛棄疾的高風亮節,又隱隱約約地表示了對他長期被投降派頑固勢力排斥打擊的不平。上片末二句,承“北門留住”而來,描寫辛棄疾在鎮江練兵備戰的赫赫軍威。上句用東晉桓溫“京口酒可飲,箕可用,兵可使”的話(見《世說新語·捷悟》劉注引《南徐州記》),切地切人又切事,可謂融化不澀,體認點題;下句以軍旗之圖案暗示辛棄疾部下將士的勇武,和這位主帥本人的治軍有方。過片三句,進一步熱烈的推崇、贊頌辛棄疾,把他比為致力北伐大業、為國事鞠躬盡瘁的偉大政治家、軍事家諸葛亮,認為南宋要收復中原,非辛棄疾莫屬。這三句贊語,并非溢美之辭,而是南宋有識之士對辛棄疾的公論。當時的人們普遍認為辛棄疾的才德堪與古代最杰出的將相比肩,如陸游《送辛幼安殿撰造朝》云:“大材小用古所嘆,管仲蕭何實流亞”;劉宰《賀辛待制知鎮江》云:“某官卷懷蓋世之氣,如圯下子房;劑量濟時之策,若隆中諸葛”。姜夔這種堅信辛棄疾有驚人膽略才干、能使北伐成功的褒揚之辭,與稼軒原詞下片借古諷今、反對無準備的北伐的那三句遙相呼應,深得唱和之旨。
接下來,“樓外冥冥,江皋隱隱,認得征西路”三句,又把筆墨移到京口的遠景上來。東晉桓溫拜征西大將軍,北討苻秦,以及后來劉裕北伐中原之時,京口地區都是兵員和戰略物資的重要集中地,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這里通過對這個古今戰略要地的形勢進行描繪,突出了辛棄疾對北伐的方略與路線穩操勝券。這與辛詞同位句“望中猶記,風火揚州路”再次呼應,互相輝映。作者因辛棄疾所登樓眺望的,是失陷已久的中原大地,故下文“中原生聚,神京耆老,南望長淮金鼓”三句,直抒胸臆,把筆觸轉入北伐這個時代的最大課題上來。白石在一般人心目中是脫離現實的清客,但這里他卻絲毫沒有超然塵外,而是沉痛地為北方淪陷區人民道出了迫切盼望北伐的心聲。詞的結尾兩句,引出桓溫的故事來比擬描寫辛棄疾此時的激動感慨的心理,尤覺意味深長。東晉大將桓溫從江陵出發北征前秦時,看到他早年在路上種的柳樹已長得很粗,不禁感嘆說:“木猶如此,人何以堪!”因而攀援枝條,至于下淚。這里是在想象稼軒的心理活動道:稼軒啊,當此北伐的前夕,你在想什么?你可能在想:“我南渡之前在北方親手栽種的依依細柳,今天一定還在吧?”這一虛擬之筆,以代稼軒傾訴揮師北伐的要求來寄托白石自己心中同樣迫切的愿望,顯得非常含蓄婉轉,給人留下發揮想象的余地。白石詞的結尾大多含蘊豐富,搖曳生姿,意境悠遠,有幽雋秀雅之致。從這篇刻意學辛的作品中,仍可看出他自己的這些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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