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雨獨飲詩詞
古詩原文
運生會歸盡,終古謂之然。
世間有松喬,于今定何間。
故老贈余酒,乃言飲得仙。
試酌百情遠,重觴忽忘天。
天豈去此哉,任真無所先。
云鶴有奇翼,八表須臾還。
自我抱茲獨,僶俛四十年。
形骸久已化,心在復何言。
譯文翻譯
人生遷化必有終結,宇宙至理自古而然。
古代傳說松喬二仙,如今他們知向誰邊?
故舊好友送我美酒,竟說飲下可成神仙。
初飲一杯斷絕雜念,繼而再飲忘卻蒼天。
蒼天何嘗離開此處?聽任自然無物優先。
云鶴生有神奇翅膀,遨游八荒片刻即還。
自我抱定任真信念,勤勉至今已四十年。
身體雖然不斷變化,此心未變有何可言?
注釋解釋
連雨:連日下雨。
運生:運化中的生命。運:天運,指自然界發展變化的規律。生:指生命。會:當。歸盡:指死亡。
終古:自古以來。終,常。然:這樣。
松喬:神話傳說中仙人赤松子與王子喬的并稱。松,指赤松子,古代傳說中的仙人。喬,指王子喬,名晉,周靈王的太子。好吹簽,作風鳴,乘白鶴仙去。
于今:至今。定何間:究竟在何處。
故老:故舊父老。
乃:竟,表示不相信。飲得仙:謂飲下此酒可成神仙。
試酌:初飲。王瑤注:“初飲。”百情:指各種雜念。遠:有忘卻,斷絕之意。
重觴:謂連飲數杯酒。忘天:忘記上天的存在。
去此:離開這里。
任真:聽其自然。率真任情,不加修飾。無所先: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了。
云鶴:云中之鶴。用丁令威化鶴典故。
八表:八方之外,泛指極遠的地方。須臾(yú):片刻。
獨:指任真。
僶俛(mǐn miǎn):努力,勤奮。
形骸(hái):指人的形體與骨骸。化:變化。
心在:指“任真”之心依然不變。
詩文賞析
這是一首飲酒詩,也是一首哲理詩。詩題為“連雨獨飲”,點出了詩人飲酒的環境,連日陰雨的天氣,詩人獨自閑居飲酒,不無孤寂之感、沉思之想。開篇便提出了一個嚴肅的論題:“運生會歸盡,終古謂之然。”人生于運行不息的天地之間,終究會有一死,自古以來都是如此。這句話雖然劈空而至,卻是詩人40歲以來經常纏擾心頭、流露筆端的話題。自漢末古詩十九首以來,文人詩歌中不斷重復著“生年不滿百”的哀嘆。陶淵明則將人的自然運數,融入天地萬物的運化之中,置于自古如此的廣闊視野里,從而以理智、達觀的筆調來談論人生必有死的自然現象了。
在“運生會歸盡”的前提下,詩人進一步思索了應該采取的人生態度。道教宣揚服食成仙說,企圖人為地延長人生的年限。這在魏晉以來,曾經引起一些名士“吃藥”養生的興趣。但是動蕩的社會、黑暗的政治,也使一些身處險境、朝不保夕的文人看透了神仙之說的虛妄。曹植就感嘆過:“虛無求列仙,松子久吾欺。變故在斯須,百年誰能持?”(《贈白馬王彪》)陶淵明在《歸去來兮辭》中也有過“帝鄉不可期”的省悟文辭。所以接下兩句詩就是針對著道教神仙之說提出了反詰:“世間有松喬,于今定何間?”
開篇四句詩不過是談人生必有一死,神仙不可相信,由此轉向了飲酒:“故老贈余酒,乃言飲得仙;試酌百情遠,重觴忽忘天。”古詩十九首中有這樣的詩句:“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這是一種不求長生,但求及時行樂的人生態度。陶淵明也從否定神仙存在轉向飲酒,卻自有新意。“乃言飲得仙”中的“乃”字,順承前面“松喬”兩句,又形成語意的轉折。那位見多識廣的老者,竟然說飲酒能夠成仙。于是詩人先“試酌”一杯,果然覺得各種各樣牽累人生的情欲,紛紛遠離自己而去了;再乘興連飲幾杯,忽然覺得天地萬物都不存在了。這就是“故老”所謂“飲得仙”的美妙境界吧!
然而,“天豈去此哉?任真無所先。”一個“天”字鎖接前句,又以問句作轉折。繼而以“任真無所先”作答。任真,可以說是一種心境,就是詩人借助飲酒的刺激體驗到的“百情遠”的境界。這句詩的潛在意思是,人與萬物都是受氣于天地而生的,只是人有“百情”。如果人能忘情忘我,也就達到了與物為一、與自然運化為一體的境界,而不會感到與天地遠隔,或幻想著超越自然運化的規律去求神仙了。這就是任真,也就是任天。當然這種心境只是短暫的,“忽忘天”的“忽”字,便點出了這是一時間的'感受。任真,也是一種人生態度,指順應人自身運化的規律。陶淵明并不主張終日飲酒以忘憂,他認為“日醉或能忘,將非促齡具?”(《形影神·神釋》)他只希望“居常待其盡,曲肱豈傷沖”(《五月旦作和戴主簿》),過一種簡樸自然的生活。
“云鶴有奇翼,八表須臾還。”這兩句仍用仙人王子喬的典故。據《列仙傳》,王子喬就是“乘白鶴”升天而去的。云鶴有神奇的羽翼,可以高飛遠去,又能很快飛回來。但是陶淵明并不相信有神仙,也不作乘鶴遠游的詩意幻想,而自有獨異的地方:“自我抱茲獨,僶俛四十年。”我獨自抱定了任真的信念,勉力而為,已經四十年了。這表達了詩人獨任自然的人生態度,也表現了詩人孤高耿介的個性人格。
結尾兩句總挽全篇:“形骸久已化,心在復何言?”所謂“化”,指自然物質的變化,出自于《莊子·至樂篇》所言:“吾與子觀化而化及我。”全詩正是從觀察“運生會歸盡”而推演到了觀察自我形骸的變化。“心在”,指詩人四十多年來始終抱守的任真之心。這兩句詩與《戊申歲六月中遇火》所言“形跡憑化遷,靈府長獨閑”,意思相同。任憑形體依照自然規律而逐漸變化,直至化盡,我已經抱定了任真的信念,還有什么憂慮可言呢?這兩句詩也可以看作《形影神·神釋》中結語的縮寫:“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依此而看,陶淵明的自然遷化說,并不同于《莊子》以生為累,以死為解脫的虛無厭世說。
總觀全詩,以“運生會歸盡”開端,感慨極深,繼而談飲酒的體驗,又將“百情”拋遠,結尾點出“形骸久已化”,似乎有所觸發,卻以“心在復何言”一語收住了。全詩對觸發詩人感慨生死的具體情由,始終含而不露,卻發人深省、余味無窮。全詩重在議論哲理、自我解脫,幾次使用問句,造成語意轉折,語氣變化,又能前后映襯,扣緊開端的論題。這都顯示了陶淵明哲理詩的特色。詩人談論生死以及乘化歸盡的人生態度,實在是蘊積了深沉的人生感慨,也表現了詩人在厭倦了偽巧黑暗的社會現實后,在簡樸清貧的田園生活中,始終獨守任真之心,不拘世俗之累的孤傲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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