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上征塵雜酒痕,遠游無處不消魂。
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
譯文
衣服上沾滿了旅途上的灰塵和雜亂的酒的痕跡。出門在外去很遠的地方宦游,所到之地沒有一處是不讓人心神暗淡和感傷的。我這一輩子就應該做一個人嗎?騎上瘦驢在細雨中到劍門關去。
注釋
劍門:劍門,在今四川劍閣縣北。據《大清一統志》:“四川保寧府:大劍山在劍州北二十五里。其山削壁中斷,兩崖相嵌,如門之辟,如劍之植,故又名劍門山。”
消魂:心懷沮喪得好象丟了魂似的。形容非常悲傷或愁苦。
合:應該。
未:表示發問。
本文寫自作者從抗金前線的南鄭調回后方成都的途中。
這是一首廣泛傳頌的名作,情畫意,十分動人。然而,也不是人人都懂其深意,特別是第四句寫得太美,容易使讀者“釋句忘篇”。如果不聯系作者平生思想、當時境遇,不通觀全詩并結合作者其他作品來看,便易誤解。作者先寫“衣上征塵雜酒痕,遠游無處不消魂”。陸游晚年說過:“三十年間行萬里,不論南北怯登樓”(《秋晚思梁益舊游》)。梁即南鄭,益即成都。實際上以前的奔走,也在“萬里”“遠游”之內。這樣長期奔走,自然衣上沾滿塵土;而“國仇未報”,壯志難酬,“興來買盡市橋酒……如鉅野受黃河頓”(《長歌行》),故“衣上征塵”之外,又雜有“酒痕”。“征塵雜酒痕”是壯志未酬,處處傷心(“無處不消魂”)的結果,也是“志士凄涼閑處老”(《病起》)的寫照。
“遠游無處不消魂”的“無處”(“無一處”即“處處”),既包括過去所歷各地,也包括寫這首詩時所過的劍門,甚至更側重于劍門。這就是說:他“遠游”而“過劍門”時,“衣上征塵雜酒痕”,心中又一次黯然“消魂”。
引起“消魂”的,還是由于秋冬之際,“細雨”蒙蒙,不是“鐵馬渡河”(《雪中忽起從戎之興戲作》),而是騎驢回蜀。就“亙古男兒一放翁”(梁啟超《讀陸放翁集》)來說,他不能不感到傷心。當然,李白、杜甫、賈島、鄭棨都有“騎驢”的詩句或故事,而李白是蜀人,杜甫、高適、岑參、韋莊都曾入蜀,晚唐詩僧貫休從杭州騎驢入蜀,寫下了“千水千山得得來”的名句,更為人們所熟知。所以騎驢與入蜀,自然容易想到“詩人”。于是,作者自問:“我難道只該(合)是一個詩人嗎?為什么在微雨中騎著驢子走入劍門關,而不是過那‘鐵馬秋風大散關’的戰地生活呢?”不圖個人的安逸,不戀都市的繁華,他只是“百無聊賴以詩鳴”(梁啟超語),自不甘心以詩人終老,這才是陸游之所以為陸游。這首詩只能這樣進行解釋;也只有這樣解釋,才合于陸游的思想實際,才能講清這首詩的深刻內涵。
一般地說,這首詩的詩句順序應該是:“細雨”一句為第一句,接以“衣上”句,但這樣一來,便平弱而無味了。詩人把“衣上”句寫在開頭,突出了人物形象,接以第二句,把數十年間、千萬里路的遭遇與心情,概括于七字之中,而且毫不費力地寫了出來。再接以“此身合是詩人未”,既自問,也引起讀者思索,再結以充滿詩情畫意的“細雨騎驢入劍門”,形象逼真,耐人尋味,正如前人所言,“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但真正的“功夫”仍在“詩外”(《示子遹》)。
另一說認為:自古詩人多飲酒,李白斗酒詩百篇,杜甫酒量不在李白之下。陸游滿襟衣的酒痕,正說明他與“詩仙”、“詩圣”有同一嗜好。騎驢,也是詩人的雅興,李賀騎驢帶小童出外尋詩,就是眾所周知的佳話。作者“細雨騎驢”入得劍門關來,這樣,他以“詩人”自命,就正是名副其實了。
但作者因“無處不消魂”而黯然神傷,是和他一貫的追求和當時的處境有關。他生于金兵入侵的南宋初年,自幼志在恢復中原,寫詩只是他抒寫懷抱的一種方式。然而報國無門,年近半百才得以奔赴陜西前線,過上一段“鐵馬秋風”的軍旅生活,現在又要去后方充任閑職,重做紙上談兵的詩人了。這使作者很難甘心。
所以,“此身合是詩人未”,并非這位愛國志士的欣然自得,而是他無可奈何的自嘲、自嘆。如果不是故作詼諧,他也不會把騎驢飲酒認真看作詩人的標志
作者懷才不遇,報國無門,衷情難訴,壯志難酬,因此在抑郁中自嘲,在沉痛中調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