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譯文
古原上的野草繁密茂盛,每年一度枯萎一度繁榮。
任憑野火焚燒也燒不盡,春風吹來又蓬勃地滋生。
遠處的芳草侵伸向古道,翠綠的草色連接著荒城。
在此又送他鄉游子遠去,萋萋的芳草也充滿別情。
注釋
⑴賦得:指定、限定的題例在題目上加“賦得”一詞。
⑵離離:青草茂盛的樣子。
⑶一歲一枯榮:枯,枯萎。榮,茂盛。野草每年都會茂盛一次,枯萎一次。
⑷遠芳侵古道:芳,指野草那濃郁的香氣。侵,侵占,長滿。遠處芬芳的野草一直長到古老的驛道上。
⑸晴翠:晴空下一片先翠的野草。荒城:荒涼、破損的城鎮。連同上句之古道,皆用以點染古原景色。
⑹王孫:本指貴族后代,此指遠方的友人。
⑺萋萋:形容草木長得茂盛的樣子。
據宋人尤袤《全唐話》記載:白居易從江南到長安,帶了詩文謁見當時的大名士顧況,想求他在公眾場合幫著揚揚名。“居易”這個名字根據詞義可以解釋為住下很方便。顧況看到白居易年紀輕輕,就開玩笑說:“長安米價方貴居亦弗易(京城里糧價高得很,住下很不方便吧)。”等讀到“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一聯時,顧況大為驚奇,連聲贊賞說:“有才如此,居亦何難(寫出這樣的詩句來,走到哪兒住下都方便得很)!”連詩壇老前輩也被折服了,可見此詩藝術造詣之高。
詩題“古原草送別”頗有意思。草與別情,似從古代的騷人寫出“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楚辭?·招隱士?》)的名句以來,就結了緣。但要寫出“古原草”的特色而兼關送別之意,尤其是要寫出新意,仍是不易的。
首句即破題面“古原草”三字。多么茂盛(“離離”)的原上草啊,這話看來平常,卻抓住“春草”生命力旺盛的特征,可說是從“春草生兮萋萋”脫化而不著跡,為后文開出很好的思路。就“古原草”而言,何嘗不可開作“秋來深徑里”(僧古懷《原是秋草?》),那通篇也就將是另一種氣象了。野草是一年生植物,春榮秋枯,歲歲循環不已。“一歲一枯榮”意思似不過如此。然而寫作“枯──榮”,與作“榮──枯”就大不一樣。如作后者,便是秋草,便不能生發出三、四的好句來。兩個“一”字復疊,形成詠嘆,又先狀出一種生生不已的情味,三、四句就水到渠成了。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是“枯榮”二字的發展,由概念一變而為形象的畫面。古原草的特性就是具有頑強的生命力,它是斬不盡鋤不絕的,只要殘存一點根須,來年會更青更長,很快蔓延原野。作者抓住這一特點,不說“斬不盡鋤不絕”,而寫作“野火燒不盡”,便造就一種壯烈的意境。野火燎原,烈焰可畏,瞬息間,大片枯草被燒得精光。而強調毀滅的力量,毀滅的痛苦,是為著強調再生的力量,再生的歡樂。烈火是能把野草連莖帶葉統統“燒盡”的,然而作者偏說它“燒不盡”,大有意味。因為烈火再猛,也無奈那深藏地底的根須,一旦春風化雨,野草的生命便會復蘇,以迅猛的長勢,重新鋪蓋大地,回答火的凌虐。看那“離離原上草”,不是綠色的勝利的旗幟么!“春風吹又生”,語言樸實有力,“又生”二字下語三分而含意十分。宋吳曾《能改齋漫錄?》說此兩句“不若劉長卿‘春入燒痕青’語簡而意盡”,實未見得。
此二句不但寫出“原上草”的性格,而且寫出一種從烈火中再生的理想的典型,一句寫枯,一句寫榮,“燒不盡”與“吹又生”是何等唱嘆有味,對仗亦工致天然,故卓絕千古。而劉句命意雖似,而韻味不足,遠不如白句為人樂道。
如果說這兩句是承“古原草”而重在寫“草”,那么五、六句則繼續寫“古原草”而將重點落到“古原”,以引出“送別”題意,故是一轉。上一聯用流水對,妙在自然;而此聯為的對,妙在精工,頗覺變化有致。“遠芳”、“睛翠”都寫草,而比“原上草”意象更具體、生動。芳曰“遠”,古原上清香彌漫可嗅;翠曰“晴”,則綠草沐浴著陽光,秀色如見。“侵”、“接”二字繼“又生”,更寫出一種蔓延擴展之勢,再一次突出那生存競爭之強者野草的形象。“古道”、“荒城”則扣題面“古原”極切。雖然道古城荒,青草的滋生卻使古原恢復了青春。比較“亂蛬鳴古塹,殘日照荒臺”(僧古懷《原上秋草》)的秋原,就顯得生氣勃勃。
作者并非為寫“古原”而寫古原,同時又安排一個送別的典型環境:大地春回,芳草芊芊的古原景象如此迷人,而送別在這樣的背景上發生,該是多么令人惆悵,同時又是多么富于詩意呵。“王孫”二字借自楚辭成句,泛指行者。“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說的是看見萋萋芳草而懷思行游未歸的人。而這里卻變其意而用之,寫的是看見萋萋芳草而增送別的愁情,似乎每一片草葉都飽含別情,那真是:“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李煜?《清平樂?》)。這是多么意味深長的結尾啊!詩到此點明“送別”,結清題意,關合全篇,“古原”、“草”、“送別”打成一片,意境極渾成。
全詩措語自然流暢而又工整,雖是命題作詩,卻能融入深切的生活感受,故字字含真情,語語有余味,不但得體,而且別具一格,故能在“賦得體”中稱為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