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五·魏策四
一 獻書秦王章
(闕文)獻書秦王曰:“(昔)[臣]竊聞大王之謀出事于梁,謀恐不出于計矣,愿大王之熟計之也。梁者,山東之要也。有虵于此,擊其尾其首救,擊其首其尾救,擊其中身首尾皆救。今梁王,天下之中身也。秦攻梁者,是示天下要斷山東之脊也,是山東首尾皆救中身之時也。山東見亡必恐,恐必大合,山東尚強,臣見秦之必大憂可立而待也。臣竊為大王計,不如南出事于南方,其兵弱,天下必能救,地可廣大,國可富,兵可強,主可尊。王不聞湯之伐桀乎?試之弱密須氏以為武教,得密須氏而湯之服桀矣。今秦國與山東為讎,不先以弱為武教,兵必大挫,國必大憂。”秦果南攻藍田、鄢郢。
二 八年謂魏王章
八年,(闕文)謂魏王曰:“昔曹恃齊而輕晉,齊伐釐、莒而晉人亡曹。繒恃齊以悍越,齊和子亂,而越人亡繒。鄭恃魏以輕韓,伐榆關而韓氏亡鄭。原恃秦、翟以輕晉,秦、翟年谷大兇,而晉人亡原。中山恃齊、魏以輕趙,齊、魏伐楚,而趙亡中山。此五國所以亡者,皆其所恃也。非獨此五國為然而已也,天下之亡國皆然矣。夫國之所以不可恃者多,其變不可勝數也。或以政教不脩,上下不輯,而不可恃者;或有諸侯鄰國之虞,而不可恃者;或以年谷不登,稸積竭盡,而不可恃者。或化于利,比于患。臣以此知國之不可必恃也。今王恃楚之強,而信春申君之言,以是質秦,而久不可知,即春申君有變,是王獨受秦患也。即王有萬乘之國,而以一人之心為命也。臣以此為不完,愿王之熟計之也。”
三 魏王問張旄章
魏王問張旄曰:“吾欲與秦攻韓,何如?”張旄對曰:“韓且坐而胥亡乎?且割而從天下乎?”王曰:“韓且割而從天下。”張旄曰:“韓怨魏乎?怨秦乎?”王曰:“怨魏。”張旄曰:“韓強秦乎?強魏乎?”王曰:“強秦。”張旄曰:“韓且割而從其所強與所不怨乎?且割而從其所不強與其所怨乎?”王曰:“韓將割而從其所強與其所不怨。”張旄曰:“攻韓之事,王自知矣。”
四 客謂司馬食其章
客謂司馬食其曰:“慮久以天下為可一者,是不知天下者也。欲獨以魏支秦者,是又不知魏者也。謂茲公不知此兩者,又不知茲公者也。然而,茲公為從,其說何也?從則茲公重,不從則茲公輕。茲公之處重也,不實為期。子何不疾及三國方堅也,自賣于秦,秦必受子。不然,橫者將圖子以合于秦。是取子之資,而以資子之讎也。”
五 魏秦伐楚章
魏、秦伐楚,魏王不欲。樓緩謂魏王曰:“王不與秦攻楚,楚且與秦攻王。王不如令秦、楚戰,王交制之也。”
六 穰侯攻大梁章
穰侯攻大梁,乘北郢,魏王且從。謂穰侯曰:“君攻楚得宛、穰以廣陶,攻齊得剛、博以廣陶,得許、鄢陵以廣陶,秦王不問者,何也?以大梁之未亡也。今日大梁亡,許、鄢陵必議,議則君必窮。為君計者,勿攻便。”
七 白珪謂新城君章
白珪謂新城君曰:“夜行者能無為奸,不能禁狗使無吠己也。故臣能無議君于王,不能禁人議臣于君也。”
八 秦攻韓之管章
秦攻韓之管,魏王發兵救之。昭忌曰:“夫秦強國也,而韓、魏壤梁,不出攻則已,若出攻,非于韓也,必魏也。今幸而于韓,此魏之福也。王若救之,夫解攻者必韓之管也,致攻者必魏之梁也。”魏王不聽,曰:“若不因救韓,韓怨魏,西合于秦,秦、韓為一,則魏危。”遂救之。
秦果釋管而攻魏。魏王大恐,謂昭忌曰:“不用子之計禍至,為之奈何?”昭忌乃為之見秦王曰:“臣聞明主之聽也,不以挾私為政,是參行也。愿大王無攻魏,聽臣也。”秦王曰:“何也?”昭忌曰:“山東之從,時合時離,何也哉?”秦王曰:“不識也。”曰:“天下之合也,以王之不必也;其離也,以王之必也。今攻韓之管,國危矣,未卒而移兵于梁,合天下之從,無精于此者矣。以為秦之求索,必不可支也。故為王計者,不如齊趙。秦已制趙,則燕不敢不事秦,荊、齊不能獨從天下爭敵于秦,則弱矣。”秦王乃止。
九 秦趙構難而戰章
秦、趙構難而戰。謂魏王曰:“不如齊趙而構之。秦王不構趙,趙不以毀構矣,而構之,秦、趙必復斗;[斗]必重魏,是并制秦、趙之事也。王欲焉而收齊,趙攻荊,欲焉而收荊,趙攻齊。欲王之東長之,待之也。”
十 長平之役章
長平之役,平都君說魏曰:“王胡不為從?”魏王曰:“秦許吾以垣雍。”平都君曰:“臣以垣雍為空割也。”魏王曰:“何謂也?”平都君曰:“秦、趙久相持于長平之下而無決。天下合于秦,則無趙;合于趙,則無秦。秦恐王之變也,故以垣雍餌王也。秦戰勝趙,王敢責垣雍之割乎?”王曰:“不敢。”“秦戰不勝趙,王能令韓出垣雍之割乎?”王曰:“不能。”“臣故曰‘垣雍空割也’。”魏王曰:“善。”
十一 樓梧約秦魏章
樓梧約秦魏,將令秦王遇于境。謂魏王曰:“遇而無相,秦必置相。不聽之,則交惡于秦;聽之,則后王之臣,將皆務事諸侯之能令于王之上者。且遇于秦而相秦者,是無齊也,秦必輕王之強矣有齊者,不若相之,齊必喜。是以有雍者與秦遇,秦必重王矣。”
十二 芮宋欲絕秦趙之交章
芮宋欲絕秦、趙之交,故令魏氏收秦太后之養地秦王于秦。
芮宋謂秦王曰:“魏委國于王,而王不受,故委國于趙也。李郝謂臣曰:‘子言無秦,而養秦太后以地,是欺我也。’故敝邑收之。”秦王怒,遂絕趙也。
十三 為魏謂楚王曰章
為魏謂楚王曰:“索攻魏于秦,秦必不聽王矣,是智困于秦,而交疏于魏也。楚、魏有怨,則秦重矣。故王不如順天下遂伐齊,與魏便地,兵不傷,交不變,所欲必得矣。”
十四 管鼻之令翟強與秦事章
管鼻之令翟強與秦事,謂魏王曰:“鼻之與強,猶晉人之與楚人也。晉人見楚人之急,帶劍而緩之;楚人惡其緩而急之。(令)[今]鼻之入秦之傳舍,舍不足以舍之。強之入,無蔽于秦者。強,王貴臣也,而秦若此其甚,安可?”
十五 成陽君欲以韓魏聽秦章
成陽君欲以韓、魏聽秦,魏王弗利。白圭謂魏王曰:“王不如陰侯人說成陽君曰:“君入秦,秦必留君,而以多割于韓矣。韓不聽,秦必留君,而伐韓矣。故君不如安行,求質于秦。’成陽君必不入秦,秦、韓不敢合,則王重矣。”
十六 秦拔寧邑章
秦拔寧邑,魏王令(之)[人]謂秦王曰:“王歸寧邑,吾請先天下構。”魏魏王曰:“王無聽。魏王見天下之不足恃也,故欲先構。夫亡寧者,宜割二寧以求構;夫得寧者,安能歸寧乎?”
十七 秦罷邯鄲章
秦罷邯鄲,攻魏,取寧邑。吳慶恐魏王之構于秦也,謂魏王曰:“秦之攻王也,王知其故乎?天下皆曰王近也。王不近秦。秦之所去。皆曰王弱也。王不弱二周。秦人去邯鄲,過二周而攻王者,以王為易制也。王亦知弱之召攻乎?”
十八 魏王欲攻邯鄲章
魏王欲攻邯鄲,季梁聞之,中道而反,衣焦不申,頭塵不(去)[浴],往見王曰:“今者臣來,見人于大行,方北面而持其駕,告臣曰:‘我欲之楚。’臣曰:‘君之楚,將奚為北面?’曰:“吾馬良。’臣曰:‘馬雖良,此非楚之路也。’曰:‘吾用多。’臣曰:‘用雖多,此非楚之路也。’曰:‘吾御者善。’此數者愈善,而離楚愈遠耳。今王動欲成霸王,舉欲信于天下。恃王國之大,兵之精銳,而[欲]攻邯鄲,以廣地尊名,王之動愈數,而離王愈遠耳。猶至楚而北行也。”
十九 周肖謂宮他章
周肖謂宮他曰:“子為肖謂齊王曰:‘肖愿為外臣,令齊資我于魏。’”宮他曰:“不可,是示齊輕也。夫齊不以無魏者以害有魏者,故公不如示有魏。公曰:‘王之所求于魏者,臣請以魏聽。’齊必資公矣,是公有齊,以齊有魏也。”
二十 周冣善齊章
周冣善齊,翟強善楚。二子者欲傷張儀于魏。張子聞之,因使其人為見者嗇夫,(聞)[閒]見者,因無敢傷張子。
二十一 周冣入齊章
周冣入齊,秦王怒,令姚賈讓魏王。魏王為之謂秦王曰:“魏之所以為王通天下者,以周冣也。今周冣迅寡人入齊,齊無通于天下矣。敝邑之事王,亦無齊累矣。大國欲急兵,則趣趙而已。”
二十二 秦魏為與國章
秦、魏為與國。齊、楚約而欲攻魏,魏使人求救于秦,冠蓋相望,秦救不出。
魏人有唐且者,年九十余,謂魏王曰:“老臣請(出)西說秦,令兵先臣出可乎?”魏王曰:“敬諾。”遂約車而遣之。
唐且見秦王,秦王曰:“丈人芒然乃遠至此,甚苦矣。魏來求救數矣,寡人知魏之急矣。”唐且對曰:“大王已知魏之急,而救不至者,是大王籌筴之臣無任矣。且夫魏一萬乘之國,稱東藩,受冠帶,祠春秋者,以為秦之強足以為與也。今齊、楚之兵已在魏郊矣,大王之救不至,魏急則且割地而約齊、楚,王雖欲救之,豈有及哉?是亡一萬乘之魏,而強二敵之齊、楚也。竊以為大王籌筴之臣無任矣。”秦王喟然愁悟,遽發兵,日夜赴魏。
齊、楚聞之,乃引兵而去。魏氏復全,唐且之說也。
二十三 信陵君殺晉鄙章
信陵君殺晉鄙,救邯鄲,破秦人,存趙國,趙王自郊迎。唐且謂信陵君曰:“臣聞之曰:‘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有不可忘者,有不可不忘者。’”信陵君曰:“何謂也?”對曰:“人之憎我也,不可不知也;吾憎人也,不可得而知也。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吾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今君殺晉鄙,救邯鄲,破秦人,存趙國,此大德也。今趙王自郊迎,卒然見趙王,臣愿君之忘之也。”信陵君曰:“無忌謹受教。”
二十四 魏攻管而不下章
魏攻管而不下。安陵人縮高,其子為管守。信陵君使人謂安陵君曰:“君其遣縮高,吾將仕之以五大夫,使為持節尉。”安陵君曰:“安陵,小國也,不能必使其民。使者自往,請使道使者至(縞)[縮]高之所,復信陵君之命。”縮高曰:“君之幸高也,將使高攻管也。夫(以)父攻子守,人大笑也。是臣而下,是倍主也。父教子倍,亦非君之所喜也。敢再拜辭。”
使者以報信陵君,信陵君大怒,遣大使之安陵,曰:“安陵之地,亦猶魏也。今吾攻管而不下,則秦兵及我,社稷必危矣。愿君之生束縮高而致之,若君弗致也,無忌將發十萬之師以造安陵之城[下]。”安陵君曰:“吾先君成侯受詔襄王以守此地也,手受大府之憲。憲之上篇曰:“子弒父,臣弒君,有常不赦。國雖大赦,降城,亡子不得與焉。’今縮高謹解大位,以全父子之義,而君曰‘必生致之’,是使我負襄王[之]詔,而廢大府之憲也,雖死終不敢行。”
縮高聞之曰:“信陵君為人,悍而自用也。此辭反,必為國禍。吾已全己無為人臣之義矣,豈可使吾君有魏患也?”乃之使者之舍,刎頸而死。
信陵君聞縮高死,素服縞素辟舍,使使者謝安陵君曰:“無忌,小人也,困于思慮,失言于君,敢再拜釋罪。”
二十五 魏與龍陽君共船而釣章
魏王與龍陽君共船而釣,龍陽君得十余魚而涕下。王曰:“有所不安乎?如是,何不相告也?”對曰:“臣無敢不安也。”王曰:“然則,何為涕出?”曰:“臣為王之所得魚也。”王曰:“何謂也?”對曰:“臣之始得魚也,臣甚喜,后得又益大,今臣直欲棄臣前之所得矣。今以臣兇惡,而得為王拂枕席。今臣爵至人君,走人于庭,辟人于途。四海之內,美人亦甚多矣,聞臣之得幸于王也,必褰裳而趨王。臣亦猶曩臣之前所得魚也,臣亦將棄矣,臣安能無涕出乎?”魏王曰:“(誤)[誒]!有是心也,何不相告也?”于是布令于四境之內,曰:“有敢言美人者族。”
由是觀之,近習之人,其摯諂也固矣,其自篡繁也完矣。今由千里之外,欲進美人,所效者庸必得幸乎?假之得幸,庸必為我用乎?而近習之人,相與怨我,見有禍,未見有福;見有怨,未見有德,非用知之術也。
二十六 秦攻魏急章
秦攻魏急。或謂魏王曰:“棄之不如用之之易也,死之不如棄之之易也。能棄之弗能用之,能死之弗能棄之,此人之大過也。今王亡地數百里,亡城數十,而國患不解,是王棄之,非用之也。今秦之強也,天下無敵,而魏之弱也甚,而王以是質秦,王又能死,而弗能棄之,此重過也。今王能用臣之計,虧地不足以傷國,卑體不足以苦身,解患而怨報。
“秦自四境之內,執法以下,至于長挽者,故畢曰:‘與嫪氏乎?與呂氏乎?’雖至于門閭之下,廊廟之上,欲之如是也。今王割地以賂秦,以為嫪毐功,卑體以尊秦,以因嫪毐。王以國贊嫪毐,以嫪毐勝矣。王以國贊嫪氏,太后之德王也,深于骨髓,王之交最為天下上矣。秦、魏百相交也,百相欺也。今由嫪氏善秦,而交為天下上,天下孰不棄呂氏而從嫪氏?天下必(合)[舍]呂氏而從嫪氏,則王之怨報矣。”
二十七 秦王使人謂安陵君章
秦王使人謂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安陵君其許寡人?”安陵君曰:“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善。雖然,受地于先(生)[王],愿終受之,弗敢易。”秦王不說。安陵君因使唐且使于秦。
秦王謂唐且曰:“寡人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安陵君不聽寡人,何也?且秦滅韓亡魏,而君以五十里之地存者,以君為長者,故不錯意也。今吾以十倍之地,請廣于君,而君逆寡人者,輕寡人與?”唐且對曰:“否,非若是也。安陵君受地于先(生)[王]而守之,雖千里不敢易也,豈直五百里哉?”
秦王怫然怒,謂唐且曰:“公亦嘗聞天子之怒乎?”唐且對曰:“臣未嘗聞也。”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唐且曰:“大王嘗聞布衣之怒乎?”秦王曰:“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頭搶地爾。”唐且曰:“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夫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倉鷹擊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懷怒未發,休祲降于天,與臣而將四矣。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今日是也。”挺劍而起。
秦王色撓,長跪而謝之曰:“先生坐,何至于此,寡人諭矣。夫韓、魏滅亡,而安陵以五十里之地存者,徒以有先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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