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紀一百十九 起強圉大荒落八月,盡十二月,凡五月
○高宗受命中興全功至德圣神武文昭仁憲孝皇帝
紹興七年金天會十五年
八月,壬辰,張浚奏:“探報,偽齊簽軍自六十以上則減之,五十以上則增之,科條之煩,民不堪命。出軍之際,自經于溝瀆者不可勝計。”帝蹙額嘆息曰:“朕之赤子至于如此,當思有以拯救之。可諭江、淮諸郡,凡歸附者,加意撫納,厚與赒恤,勿令失所。”
癸巳,帝與執政論漕臣能否,因及向子諲。帝曰:“元帥舊僚,往往淪謝,汪伯彥實同艱難。朕之故人,所存無幾,伯彥宜與優敘。”張浚奏曰:“臣等已商量,俟因大禮取旨。更得親筆數字為明帥府舊勞,庶幾內外孚信。”帝曰:“俟到九月,當復與郡。”伯彥之未第也,嘗受館于王氏,秦檜從之學,而浚亦伯彥所薦,故共贊焉。
乙未,少保、江南路宣撫使張俊為淮南西路宣撫使,盱眙軍置司;保成軍節度使、主管殿前司公事楊沂中為淮南西路制置使,開州團練使、權主管侍衛馬軍司公事劉锜為淮南西路制置副使,廬州置司。
時呂祉至廬州,而酈瓊等復訟王德于祉,祉諭之曰:“若以君等為是,則大相誑。然張丞相但喜人向前,倘能立功,雖有大過,彼亦能闊略,況此小嫌疑乎!”于是密奏,乞罷瓊及統制官靳賽兵權,乃命二帥往淮西召瓊等還行在。
權尚書兵部侍郎兼都督府參議軍事、權湖北、京西路宣撫判官張宗元為徽猷閣待制、樞密都承旨。岳飛復任,宗元乃還,既對,遂有是命。
丙申,尚書戶部員外郎霍蠡轉一官,用權湖北、京西宣撫判官張宗元奏也。蠡在鄂州,應副岳飛軍錢糧,宗元言其奉公守正,故特遷焉。
先是飛數言軍中糧乏,乃命蠡按視。至是蠡言:“飛軍中每歲統制、統領、將官、使臣三百五十馀員,多請過錢十四萬馀緡,軍兵八千馀人,多請過一千三百馀緡,總計一十五萬馀緡。”于是右正言李誼言:“蠡職在出納,理當究心。然慮檢點苛細,若行改正,卻合支券錢六萬馀貫,才省九萬緡而已。望令依舊勘支,務存大體,以副陛下優恤將士之意。”
戊辰,張浚進呈顯謨閣待制、知荊南府王庶復徽猷閣直學士,帝曰:“庶嘗云:‘今天下不專用姑息,要當以誅殺為先。’謂朕太慈。聞仁宗皇帝嘗云:‘寧失之太慈,不可失之太察。’此祖宗之明訓也。今百姓犯罪,自有常法,何以誅殺為先乎?”浚等曰:“圣人三寶,一曰慈,未聞以慈為戒也。庶學識淺陋,不知大體。”
浚因奏偽齊尚用本朝軍器,帝曰:“祖宗有內軍器庫,在誗門幾百所,藏弓弩器甲,不可勝計,及軍器庫在酸棗門外,數亦稱此。原祖宗置庫,有內外之異,及弓弩弦箭亦各異藏,分官主之,皆有深意。”陳與義因奏:“頃為澶淵教官,嘗見甲仗甚盛,日久不用,往往朽敗。”帝曰:“此等物得不用,亦美事也。”
酈瓊叛,執兵部尚書呂祉。
祉簡倨自處,將士之情不達。淮西轉運判官韓琎,舊在劉光世幕中,光世待之不以禮,至是諸校或以罪去。祉聞瓊等反側,奏乞殿前司摧鋒軍統制吳錫一軍屯廬州以備緩急,又遣琎詣建康趣之,瓊聞,頗有異志。統制官康淵曰:“朝廷素輕武臣,多受屈辱,聞齊皇帝折節下士,士皆為之用。”眾皆不應,相視以目。先是統制官王師晟于壽春挈營妓去,其家訟于祉;時將士方不安祉之政,師晟乃與瓊及統領官王世忠、張全等謀作亂。
祉之乞罷瓊與靳賽也,其書吏朱照漏語于瓊,瓊令人遮祉所遣置郵,盡得祉所言軍官之罪,瓊等大怒。會被旨易置分屯,淵乃曰:“歸事中原,則安矣。”詰朝,諸將晨謁祉,坐定,瓊袖出文書,示中軍統制官張景曰:“諸兵官有何罪,張統制乃以如許事聞之朝廷邪?”祉見之,大驚,欲走不及,為瓊所執。有黃衣卒者,以刀斫瓊,中背,瓊大呼曰:“何敢爾?”顧見有執鐵楇者,瓊取以擊卒,斃于階下。瓊親校已殺景于廳事,又殺都督府同提舉一行事務喬仲福及其子武略大夫嗣古、統制官劉永衡,遂執閤門祗候劉光時,率全軍長驅以行。至州東樓下,祉謂瓊曰:“若祉有過失,當任其咎,奈何如此負朝廷!”軍士縱掠城中而去。時直徽猷閣、前知廬州趙康直,秘閣修撰、知廬州趙不群,皆為所執,既而釋不群歸,蓋不群至官未旬日,無怨憾于軍中故也。瓊遂以所部四萬人渡淮降劉豫。
辛丑,帝聞淮西失守,手詔賜酈瓊等曰:“朕躬撫將士,今逾十年,汝等力殄仇讎,殆將百戰,比令入衛于王室,蓋念久戍于邊陲。當思召汝還歸,方如親信,豈可輒懷反側,遂欲奔亡!儻朕之處分,或未盡于事宜,汝之誠心,或未達于上聽,或以營壘方就而不樂于遷徙,或以形便既得而愿奮于征戰,其悉以聞,當從所便。一應廬州屯駐行營左護軍出城副都統制以下將佐軍兵,詔書到日,以前犯罪,不以大小,一切不問,并與赦。”
壬寅,兵部尚書、都督府參謀軍事呂祉,為酈瓊所殺。
先一日,瓊與其眾擁祉次三塔,距淮僅三十里。祉下馬立棗林下,謂曰:“劉豫逆臣,我豈可見之!”眾逼祉上馬,祉曰:“死則死此!爾等過去,亦豈可保我也?”軍士聞之,有傷感咨嗟者。瓊恐搖眾心,乃急策馬先渡淮,至霍丘縣,命統領官尚世元殺祉。世元以刃刺祉,且顧統領官王師晟,師晟不肯。祉罵瓊不已。遂碎首折齒死,年四十六。于是直徽猷閣趙康直亦為所害。世元斬祉首示瓊,瓊標之木末,從者江渙,取而埋之。
主管馬軍司公事劉锜、殿前司摧鋒軍統制吳錫,尋至廬州,以兵追之,不及。帝遣樞密都承旨張宗元往招叛卒。制置使楊沂中聞瓊已渡淮,乃遣人持羊酒相勞苦,于是锜復還濠州。
甲辰,手詔:“觀文殿大學士、兩浙東路安撫制置大使兼知紹興府趙鼎充萬壽觀使兼侍讀,疾速赴行在。”
是日,張浚留身,求去位,帝問可代者,浚不對。帝曰:“秦檜何如?”浚曰:“近與共事,始知其闇。”帝曰:“然則用趙鼎?”遂令浚擬批召鼎。檜謂必薦己,退至都堂,就浚語良久。帝遣人趨進所擬文字,檜錯愕而出。浚始引檜共政,既同朝,乃覺其包藏顧望,故因帝問及之。
乙巳,偽齊劉豫得酈瓊降報,大喜。先是豫聞南師移屯,遣偽戶部員外郎韓元英乞師于金主,以南師進臨長淮為詞,欲并力南侵,金主不許。至是穎昌馳報喜旗至,言淮西百姓十馀萬來歸附,已交收器甲接納矣。豫乃命粉飾門墻,增飾仗衛,以待其至,又命偽戶部侍郎馮長寧為接納使,偽皇子府選鋒統制李師雄副之。
戊申,權禮部侍郎吳表臣言:“科舉校藝,詩賦取其文,策論取其用,二者誠不可偏也。然比年科舉,或詩賦稍優,不復計策論之精粗,以致老成實學之士,不能無遺落之嘆。欲望特降諭旨,今年秋試及將來省闈,其程文并須三場參考,若詩賦雖平而策論精博,亦不可遺。庶幾四方學者知所向慕,不徒事于空文,皆有可用之實。”輔臣進呈,帝曰:“文學、政事自是兩科,詩賦止是文詞,策論則須通知古今。所貴于學者,修身、齊家、治國以治天下,專取文詞,亦復何用!”
乙卯,詔:“來年禮部奏名進士,依祖宗故事,更不臨軒策試。”權吏部侍郎陳公輔入見,請罷經筵、策士等事,以為三年之內,凡涉吉禮者,皆未宜講,故有是詔。
己未,刑部尚書胡交修等奏以故尚書左仆射韓忠彥配享徽宗皇帝廟庭。
詔:“自今當講日,只令講讀官供進口義,更不親臨講筵。”以權禮部侍郎陳公輔言,恐日臨講筵有妨退朝居喪之制故也。
九月,辛酉,申命吏部審量崇、觀以來濫賞。
初,范宗尹既免相,遂罷討論。及是復開坐二十四項,凡調官、遷秩、任子,皆令吏部審量以聞,自是追奪者眾矣。
起復太尉、湖北、京西宣撫使岳飛,初效用,張所為河北招撫使,見而奇之,用為中軍將。所以斥死,飛欲厚報之,至是請以明堂任子恩官其子宗本,仍依近例改補文資,從之。
甲子,攝太傅張浚,率百官上徽宗皇帝、顯肅皇后謚冊于幾筵殿。
丁卯,京東、淮東宣撫處置使韓世忠、淮西宣撫使張俊皆入見,議移屯,命俊將所部自盱眙移屯廬州。時俊軍士皆以家屬行,而官舟少,參知政事陳與義請賜僦舟錢萬緡。帝曰:“萬緡可惜,其令楊沂中以殿前司官船假之。”
詔泗州并盱眙縣仍舊隸京東,以張俊移屯故也。
庚午,張浚言已具奏解罷機政,所有都督府職事,別無次官交割,詔交與樞密院。
辛未,百官受誓戒于尚書省,帝易吉服。先是權禮部侍郎陳公輔,請先期一日盡哀致奠,奏于太上皇帝,以將有事于明堂,暫假吉服;既奏,然后即齋宮,入太廟行明堂事畢,服喪如初。
龍圖閣學士、知平江府章誼試戶部尚書兼提領榷貨務都茶場。
壬申,特進、守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都督諸路軍馬、臨修國史張浚罷,為觀文殿大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觀。
給事中胡世將試尚書兵部侍郎。
先是趙鼎言:“臣蒙恩召還經帷,方再辭,而復遣使宣押,臣感深且泣。至西興,又奉宸翰促行,且諭以圖治之意,臣無地措足。然進退人才,乃其職分,今之清議所與,如劉大中、胡寅、呂本中、常同、林季仲之徒,陛下能用之乎?妨賢黨惡,如趙霈、胡世將、周秘、陳公輔,陛下能去之乎?陛下于此或難,則臣何敢措其手也!昔姚崇以十事獻之明皇,終致開元之盛,臣何敢望崇,而中心所懷,不敢自隱,惟陛下擇之。”疏入,上為徙世將,于是公輔等相繼補外。
是日,酈瓊至汴,劉豫御文德殿見之,偽授瓊靖難軍節度使、知拱州;閤門祗候劉光時為大名府副總管,統制官趙實臣為歸德府副總管,統制王世忠為皇子府前軍統制,靳賽為左軍統制;以次諸將為諸州副鈐轄,馀授準備、使喚之類。正軍稟給,皆不及朝廷之數,人人悔恨。獨瓊以為得策,具言南師必欲北征,且告以諸軍虛實。豫入其言,復遣偽戶部侍郎馮長寧乞師于金。
癸酉,詔:“三省事權從參知政事輪日當筆,俟除相日如舊,更不分治常程事。”
湖北、京西宣撫使岳飛言:“伏睹陛下移蹕建康,將遂恢圖之計。近忽傳淮西軍馬潰叛,酈瓊等迫脅軍民,事出倉卒,實非士眾本心,亦聞半道逃歸人數不少,于國計未有所損,不足上軫淵衷。然度今日事勢,恐未能便有舉動。襄陽上流,即日未有戎馬侵攻,臣愿提全軍進屯淮甸。萬一番、偽窺伺,臣當竭力奮擊,期于破滅。”詔獎之。
罷諸路軍事,都督府合行事并撥隸三省,其錢物令三省、樞密院同共樁管,遂并入激賞庫。
甲戌,張浚落觀文殿大學士,依舊宮觀。
丙子,觀文殿大學士、左正奉大夫、萬壽觀使兼侍讀趙鼎為左金紫光祿大夫、守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鼎再相,進四官,異禮也。
前一日,鼎至行在,帝召對于內殿,首論淮西事,鼎曰:“方得報時,臣在遠,不得效所見,少補萬分,今固無及。然臣愚慮不在淮西,恐諸將浸議,謂因罷劉光世不當,遂有斯變,自此驕縱,益難號令。朝廷不可自沮,為人所窺。”帝以為然。
特進張浚言:“臣荷陛下知遇,出入總兵,將近十年,其所施為,不無仇怨。臣今奉親偕行,去家萬里,泛然舟寄,未有定居,望許臣于都督府借差使臣四員,存留親兵五十人,以備緩急。如蒙俞允,令所在州于上供錢米內應副。”許之。
自趙鼎召歸,浚每以回鑾為念,洎罷政登舟,諸人往餞,猶以此言之。秦檜起曰:“檜當身任,果有此議,即以死爭之。”其后浚卒為異論。
戊寅,帝致齋于射殿。
左朝散郎魏良臣知漳州。
詔:“廬州、壽春府居民遭酈瓊擄掠者,皆蠲其稅一年。”
己卯,帝酌獻圣祖于常朝殿,特詔尚書左仆射趙鼎侍祠。
庚辰,朝饗太廟,上顯恭皇后改謚冊寶。
辛巳,合祀天地于明堂,太祖、太宗并配,受胙用樂。赦天下。
故事,當喪無饗廟之禮,而近歲景靈宮神御在溫州,率遣官分詣,至是禮官吳表臣奏行之。
召少師、萬壽觀使、榮國公劉光世、感德軍節度使、萬壽觀使高世則赴行在。
甲申,故武德郎、行營左護軍中軍準備差使薛抃,特贈二官,祿其家二人,以都統制王德言其不從叛而死也。
乙酉,靜海軍節度使、安南都護交趾郡王李陽煥薨,子天祚立。陽煥在位九年。
丁亥,徽猷閣待制、樞密都承旨張宗元落職,提舉江州太平觀。
殿中侍御史石公揆言:“宗元本一富人,初無才能;張浚喜其便佞,獎借提挈,亟躋從班。今當深引不能贊佐之咎,自為去計可也,而乃隨眾詬罵,力詆其非。”故絀之。
中書言:“川陜宣撫使吳玠,于梁、洋勸誘軍民營田,今夏二麥并約秋成所收,近二十萬石,可省饋餉。”詔獎之。
戊子,開州團練使、權主管侍衛馬軍司公事兼淮西制置副使劉锜知廬州,主管淮南西路安撫司公事,仍兼制置副使。
張俊既還行在,朝議復遣之,俊欲毋往。臺諫交章以為淮西無備可憂,趙鼎獨顯言于眾曰:“今行朝握精兵十馀萬,使敵騎直臨江岸,吾無所懼。淮是安靜不動,使人罔測,渠未必輒敢窺伺,何至自擾擾如此!倘有它虞,吾當身任其責。俊軍久在泗上,勞役良苦,還未閱月,居處種種未定,乃遽使之復出,不保其無潰亂也。”于是議者即欲還臨安。起居舍人勾濤直前奏事,言:“今江、淮列戍,猶十馀萬,若委任得人,尚可用力。當此危疑,詎宜輕退示弱,以生敵心?”因薦锜以所部守合肥,帝從之。時主管殿前司公事、淮西制置使楊沂中亦已還行在,在淮西者,锜一軍而已。帝以馬步二帥并闕,乃命沂中兼之。
是月,偽齊戶部侍郎馮長寧,以劉豫之命乞兵于金主,且言酈瓊過江自效,請用為鄉導,并力南下。金主慮其兵多難制,陽許之,遣使馳傳詣汴京,以防瓊詐降為名,立散其眾。
先是徽猷閣待制王倫,奉使至歸德府,豫授館鴻慶官,遲之不遣,檄取國書及問所使何命,倫答以國書非大金皇帝不授,而所命則祈請梓宮。留彌旬,金迓使至,倫始渡河,見金帥完顏昌、宗弼于涿州,具言劉齊營私民怨之狀,且其忍負本朝厚恩,若得志,寧不負上國?時金人已定議廢豫,頗納其言。
冬,十月,庚寅朔,詔:“依舊間一日開講筵。”
丁酉,徽猷閣待制、新知永州胡安國提舉江州太平觀,從所請也。
趙鼎進呈,因言:“安國昨進《春秋解》,必嘗經圣覽。”帝曰:“安國所解,朕置之座右,雖間用傳注,能明經旨。朕喜《春秋》之學,率二十四日讀一過。居禁中亦自有日課,早朝退,省閱臣僚上殿章疏,食后,讀《春秋》、《史記》;晚食后閱內外章奏,夜讀《尚書》,率以二鼓。”鼎曰:“今寒素之士,豈能窮日力以觀書?陛下圣學如此,非異代帝王所及!”帝曰:“頃陳公輔嘗諫朕學書,謂字畫不必甚留意。朕以謂人之常情,必有所好,或喜田獵,或嗜酒色,以至它玩好,皆足以蠱惑性情,廢時亂政。朕自以學書賢于它好,然亦不至廢事也。”
戊戌,特進、提舉江州太平觀張浚,責授秘書少監、分司南京,永州居住。
先是帝謂趙鼎曰:“浚誤朕極多,理宜遠竄。”鼎曰:“浚母老,且有勤王大功。”帝曰:“勤王,固已賞之為相也,功過自不相掩。”鼎又曰:“浚之罪不過失策耳。凡人計謀欲施之際,豈不思慮,亦安能保其萬全!儻因其一失,便置之死地,后雖有奇謀妙算,誰敢獻之!此事利害自關朝廷,非獨私浚也。”帝意解,翼曰,乃有是命。
趙鼎之初相也,帝謂曰:“卿既還相位,見任執政,去留惟卿。”鼎曰:“秦檜不可令去。”張守、陳與義乞罷,帝許之。檜亦留身求解機務,帝曰:“趙與卿相知,可以必安。”檜至殿廬,起身向鼎,謂曰:“檜得相公如此,更不敢言去。”
戶部員外郎霍蠡自鄂州赴行在,詔引對。
是日,偽齊遣兵侵泗州,守臣、起復閤門宣贊舍人劉綱率官軍拒退之。尋詔綱領文州刺史。
庚子,都官員外郎馮康國乞補外。
趙鼎奏:“自張浚罷黜,蜀中士大夫皆不自安。今留行在所幾十馀人,往往一時遴選。臣恐臺諫以浚里黨,或有論列,望陛下垂察。”帝曰:“朝廷用人,止當論才不才。頃臺諫好以朋黨罪士大夫,如罷一宰相,則凡所薦引,不問才否,一時罷黜。此乃朝廷使之為朋黨,非所以愛惜人才而厚風俗也。”鼎等頓首謝。
文州團練使、京東、淮東宣撫處置使司右軍第一將高杰,除名勒停,本軍自效。杰醉擊隊官,統制巨振笞之,杰怒,自斷其指,韓世忠以聞,故有是命。
是日,有星殞于偽齊平康鎮,壕寨官賁百祥見之,謂之曰:“禍在百日之內。”劉豫問:“可禳否?”曰:“惟在修德。”豫怒,以為誑,斬于市。
辛亥,權管殿前司公事楊沂中,請以諸路所起禁軍弓弩手揀刺上四軍。趙鼎等因論及南兵可數,張守曰:“止是格尺不及耳。”帝曰:“人,猶馬也。人之有力,馬之能行,皆不在軀干之大小。故兵無南北,顧所以用之如何耳。自春秋之時,申公巫臣通吳于上國,遂霸諸侯,項羽以江東子弟八千,橫行天下,以至周瑜之敗曹操,謝玄之破苻堅,皆南兵也。”
正議大夫、提舉臨安府洞霄宮汪伯彥復資政殿大學士,用中書檢舉也。
甲寅,武翼郎、行營左護軍部將張世安為酈瓊所殺,特贈武節郎,官其家二人。
乙卯,金以左監軍昌為左副元帥,封魯王:以宗弼為右副元帥,封沈王。
先是知樞密院事時立愛屢以年老請解職,至是致仕。
丁巳,以中書舍人傅崧卿松尚書禮部侍郎,常同試禮部侍郎。
閏月,癸亥,趙鼎奏張俊措置河道事。帝曰:“俊每事必親臨,所以有濟。”帝因言:“朕每論將帥,須責其挽弓騎馬,人未知朕意,必謂古有文能附眾,武能威敵,不在弓馬之間。抑不知不能弓馬,何以親臨行陳而率三軍使之赴難?況今時艱,將帥宜先士卒,此朕之深意也。”
時俊以全軍還行在,帝欲令俊盡以舟師分布控扼,然后引兵渡江。鼎曰:“淮西寂然無驚,似不必爾。外間便謂朝廷棄淮西矣。當一向勿問,不發一兵,彼未必敢動。”帝以為然。
甲戌,戶部尚書章誼等請用禮官議,為徽宗皇帝作主祔廟,詔恭依。
己卯,龍圖閣待制、知處州劉大中試禮部尚書,徽猷閣直學士、知荊南府王庶試兵部侍郎。
辛巳,觀文殿大學士、江南西路安撫制置大使兼知洪州李綱提舉臨安府洞霄宮。
時趙鼎、秦檜已葉議回蹕臨安,綱聞知,上疏,三省乃檢會綱累乞宮觀奏章行下。時未有代者,綱懲靖康之謗,乃具以本司積蓄財谷之數聞于朝廷,自是不復出矣。
壬午,詔:“臨安太廟,且令留存。”
初以行在建康,故以太廟為本府圣祖殿,是時將回蹕,宗廟祀典不可久曠,遂依明德皇后故事,行埋重虞祭、祔廟之禮。
癸未,復漢陽縣為軍,用湖北、京西宣撫使岳飛奏也。尋以右奉議郎、通判鄂州孔戊知軍事。
乙酉,趙鼎言:“比得旨,復置茶馬官,舊有主管至提舉官,凡三等。”帝曰:“俟擇得人,當考其資歷命之。”尋以左中奉大夫、直秘閣張深主管成都等路茶馬監牧公事。
自趙開后,茶馬無專官者近十年,先是知熙州吳璘常取茶至軍前博馬,因以易珠玉諸無用之物,帝聞之,數加戒飭,故復置官領其事。
戊子,詔:“應淮西脫歸使臣,不候整會去失,并先次支破本等請給,如有冒濫,即坐以法。”
初,淮軍中諸使臣為酈瓊劫去,至是復歸者甚眾,有司以文券不明,例降所給。趙鼎與執政議不合,乃密白于帝曰:“此曹去偽歸正,當優假之。今乃降其所請,反使棲棲有不足之嘆。”帝即批出,各還其本,于是人心欣然,來者相繼。鼎因奏事又言:“來春去留之計,望更留圣慮,恐回蹕之后,中外謂朝廷無意恢復。”帝曰:“張浚措置三年,竭民力,耗國用,何嘗得尺寸之地,而壞事多矣。此等議論,不足恤也。”
十一月,甲午,用戶部尚書章誼請,初置贍軍酒庫于行在,命司農寺丞蓋諒主之,賜浙東總制錢五萬緡為釀本,其后歲收息錢五十萬緡。
乙巳,金右副元帥沈王宗弼執偽齊尚書左丞相劉麟于武城。
先是金主已定議廢豫,會豫乞師不已,左副元帥魯王昌謂之曰:“吾非不欲出兵也,顧以用兵以來,無往不捷;而自立齊國之后,動輒不利,恐蹈覆車,挫威武耳。”豫請不已,乃以女真萬戶薩巴為元帥府左都監,屯太原,渤海萬戶大托卜嘉為右都監,屯河間,令齊國兵權聽元帥府節制,遂分戍于陳、蔡、汝、亳、許、潁之間。于是尚書省上豫治國無狀,金主下詔責數之,略曰:“建爾一邦,逮茲八稔,尚勤吾戍,安用國為?”遂令昌等以侵江南為名,抵汴京,先約麟單騎渡河計事。麟以二百騎至武城,與宗弼遇,金人張翼圍之數匝,悉擒而囚之。
丙午,金人廢劉豫為蜀王。
初,宗弼既執劉麟,遂與左副元帥昌、三路都統葛王褒同馳赴汴城下,以騎守宣德、東華、左、右掖門。宗弼將褒等三騎突入東華門,問齊王何在,偽皇城使等錯愕失對。宗弼以鞭擊之,徑趨垂拱殿,入后宮門,又問,有美人揭簾曰:“在講武殿閱射。”宗弼等馳往,直升殿,豫遽起,欲更衣,宗弼下馬執其手曰:“不須爾,有急公事,欲登門同議。”于是偕行出宣德門,就東闕亭少立。宗弼乃麾小卒持贏馬,強豫乘之,約令偕至寨中計事。豫拊手大笑上馬,從衛猶數十人。宗弼露兩刃夾之,囚于金明池。
丁未,故朝請大夫陳師錫,加贈諫議大夫。其子右朝奉郎顯,言黨籍馀官任臺諫者凡七人,其五人皆已贈諫議大夫,故有此命。
是日,金右副元帥魯王昌復入汴京,召偽齊文武百官、軍、民、僧、道、耆壽,拜金詔于宣德門下。宣詔已,昌與宗弼,張紫蓋,從素隊數十人,立西朵樓下。偽尚書左丞相張昂,左丞范恭、右丞李鄴,趨前欲拜,昌斂身,令通事傳言慰勞,昂等次第進揖。次見宗弼,宗弼不為禮。昂等退,二帥入居東府,遣鐵騎數千巡繞大內,又遣小卒巡行坊巷,揚言曰:“自今不用汝為簽軍,不敢汝免行錢,不敢汝五厘錢,為汝敲殺貌事人,請汝舊主人少帝來此住坐。”于是人心稍定。尚書省行下:“齊國自來創立重法,一切削去,應食糧軍,愿歸農者許自便。齊國宮人,檢劉豫所留外,聽出嫁。內侍除看守宮禁人外,隨處住坐。自來齊國非理廢罷大小官職,并與敘用。見任官及軍員,各不得奪侵民利。自來逃亡在江南人,卻來歸投者,并免本罪,優加存恤。一應州縣見勘諸公事,不得脫漏。”
始,豫僣位,作褚幣,自一千至百千,皆題其末曰:“過八年不在行用,”其兆已見矣。逮豫之廢也,汴京有錢九千八百七十馀萬緡,絹二百七十馀萬匹,金一百二十馀萬兩,銀一千六十萬兩,糧九十萬斛,而方州不在此數。
豫拘于瓊林苑,嘗蹙額無聊,謂魯王昌曰:“父子盡心竭力,無負上國,惟元帥哀憐之。”昌曰:“蜀王,汝不見趙氏少帝出京日,萬姓然頂煉臂,號泣之聲聞十馀里。今汝廢,在京無一人憐汝者,汝何不自知罪也!”豫語塞。昌逼之北行,問以所欲,豫乞居相州韓琦宅,昌許之。先是進士邢希載、毛澄上書,請豫密通朝廷,為所殺。自是留錢五萬,命道士追薦諸直言者而去。
豫弟京兆留守益,輕財好施,禮賢下士,與士卒同甘苦,頗有遠略,金人亦忌之。將廢豫,先遣左監軍完顏杲、右都監薩巴以侵蜀為名伐京兆,襲益以歸。
金人以偽齊銀青光祿大夫、太子太傅張孝純權行臺尚書左丞相,契丹蕭保壽弩為右丞相,金人溫敦師中為左丞,燕人張通古為右丞,偽齊戶部侍郎馮長寧為戶部尚書,燕人張鈞為禮部侍郎,又以杜崇為兵部郎中,張仲熊為光祿寺丞,皆在行臺供職。崇,充子;仲熊,叔夜子也。鈞始事遼,為鴻臚寺少卿、遼興軍節度掌書記,奉張覺歸順表來朝,除徽猷閣待制,至是復用。罷偽齊尚書右丞相張昂知孟州,左丞范恭知淄州,右丞李鄴知代州,殿前都指揮使許青臣同知懷州,偽皇子府左軍統制靳賽同知相州,戶部員外郎韓元英為忠武軍節度副使,南路留守翟綸為橫海軍節度副使,又以完顏呼沙呼為汴京留守,偽齊河南監酒李儔同知副留守,知代州劉陶為都城警巡使,宗室趙子滌為汴京總制,偽皇子府選鋒軍統制李師雄為馬步軍都虞候,前軍統制王世忠為步軍都虞候,偽知萊州徐文為汴京總管府水軍都統制,偽鎮海軍節度使、山東路留守李成為殿前都指揮使兼知許州,孔彥舟為步軍都指揮使兼知東平府,涇原路經略使張中孚為陜西諸路節制使、權知永興軍,秦鳳路經略使張中彥權知平涼府;麟府路經略使折可求,環慶路經略使趙彬,熙河路經略使慕容洧,資政殿學士、知開封府鄭億年,知河南府關師古,知拱州酈瓊,知亳州王彥先,知宿州趙榮,大名府副總管劉光時,并依舊職。
時金晉國王宗翰已亡,全主以太師、領三省事宋國王宗磐為太宗長子,豪猾難馭,而京東留守宗雋乃親叔父,有才望,乃拜宗雋太保、領三省事,封兗國王以制之。
初,金制,自祖宗以來,優恤臣下,樂則同享,財則共用。自金主初時,詞臣韓昉教之,稍學賦詩染翰。及嗣位,左右日進諂諛,導之以宮室之壯,侍衛之嚴,入則端居九重,出則警蹕清道,視舊功大臣浸疏,且非時莫得見,盡改開國之故制。由是宗戚思亂。
初,修武郎朱弁,既為金人所拘,至是遣使臣李發歸,報宗翰等相繼歿亡。秦檜曰:“金國多事,勢須有變。”帝曰:“金人暴虐,不亡何待!”檜曰:“陛下但積德,中興固自有時。”帝曰:“亦須有所施為而后可以得志。但今政猶病人誤服藥,氣力尚羸,來春當極力經理中原。”
乙卯,為徽宗皇帝、顯肅皇后立虞主,不視朝。故事,山陵埋重于皇堂之外,及將祔徽宗主,翰林學士朱震言不當虞祭,又請埋重于廟門之外。帝命禮官議,太常以為不可,乃埋重于報恩觀,立虞主。昭慈之喪也,工部侍郎韓肖胄題虞主,至是震引漢、唐及昭陵故事為言,乃不題。
十二月,乙丑,帝親行卒哭之祭,用酒幣。先是虞主還幾筵殿,帝服袍履奉迎,遂行安神禮。自埋重至于癸亥,皆太常代行九虞,及是又親祭焉。
丁卯,祔徽宗皇帝、顯肅皇后神主于太廟第十一室。初議祔廟畢純吉服,及太常以為請,上詔曰:“情有不安,可并如舊,其俟過小祥取旨。”
戊辰,中書門下省奏:“勘會已降指揮,來春復幸浙西,所有太廟神主,合先次進發。”詔恭依。
庚午,樞密院進呈:“先得旨,令京東宣撫處置使韓世忠移司鎮江府,留兵以守楚州。”秦檜奏曰:“諸軍老小既處置得宜,萬一警急,諸帥當盡力捍衛。”時已命張俊、岳飛皆留屯江內,故檜奏及之。
世忠上奏,極論:“敵情叵測,其將以計緩我師,乞獨留此軍,蔽遮江、淮,誓與敵人決于一戰。”帝賜札曰:“朕迫于強敵,越在海隅,每慨然有恢復中原之志。顧以頻年事力未振,姑郁居于此。前日恐有未便,委卿相度,今得所奏,益見忠誠,雖古名將何以過。使朕悚然興嘆,以謂有臣如此,禍難不足平也。古人有言,‘閫外之事,將軍制之,’今既營屯安便,控制得宜,卿當施置自便,勿復拘執。至于軍餉等事,已令三省施行。”
辛巳,尚書禮部侍郎常同試御史中丞。
癸未,有司奉九廟神主還浙西,百官辭于城外。
徽猷閣待制王倫、右朝請郎高公繪還自金。
初,劉豫既廢,左副元帥魯王昌乃送倫等歸,曰:“好報江南,既道涂無壅,和議自此平達。”
前七日,知泗州劉綱奏倫歸耗,帝顰蹙曰:“朕以梓宮及皇太后、淵圣皇帝未還,曉夜憂懼,未嘗去心。若敵人能從朕所求,其馀一切非所較也。”趙鼎曰:“仰見陛下孝心焦勞。”帝曰:“國家但能自治以存天心,豈無復強之曰:“及見,倫言金人許還梓宮及皇太后,又許還河南諸州,帝大喜,賜與特異。時通問副使朱弁以表附論歸進,帝覽之感愴,厚恤其家。
金主詔改明年為天眷元年,大赦。命韓昉、耶律紹文等編修國史,以完顏勖為尚書左丞、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是日,金徙劉豫于臨潢府。
丁亥,以王倫為徽猷閣直學士、提舉醴泉觀,充大金國奉迎梓宮使;高公繪為右朝奉大夫,充副使。
是冬,川陜宣撫副使吳玠遣裨將馬希仲攻熙州。希仲素妄庸,得檄即氣索,不得已進營熙州城外數十里。熙州父老聞官軍來,有欲率眾歸附者,金將宣言曰:“北軍今日大至,當共劫營。”希仲聞之,昏時拔寨遁去。希仲還,玠斬之以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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