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卷三百七十三 列傳第一百三十二
朱弁 鄭望之 張邵 洪皓(子適 遵 邁)
朱弁,字少章,徽州婺源人。少穎悟,讀書日數(shù)千言。既冠,入太學(xué),晁說之見其詩,奇之,與歸新鄭,妻以兄女。新鄭介汴、洛間,多故家遺俗,弁游其中,聞見日廣。靖康之亂,家碎于賊,弁南歸。
建炎初,議遣使問安兩宮,弁奮身自獻(xiàn),詔補(bǔ)修武郎,借吉州團(tuán)練使,為通問副使。至云中,見粘罕,邀說甚切。粘罕不聽,使就館,守之以兵。弁復(fù)與書,言用兵講和利害甚悉。
紹興二年,金人忽遣宇文虛中來,言和議可成,當(dāng)遣一人詣元帥府受書還,虛中欲弁與正使王倫探策決去留,弁曰:"吾來,固自分必死,豈應(yīng)今日覬幸先歸。愿正使受書歸報(bào)天子,成兩國之好,蚤申四海之養(yǎng)于兩宮,則吾雖暴骨外國,猶生之年也。"倫將歸,弁請?jiān)唬?quot;古之使者有節(jié)以為信,今無節(jié)有印,印亦信也。愿留印,使弁得抱以死,死不腐矣。"倫解以授弁,弁受而懷之,臥起與俱。
金人迫弁仕劉豫,且訹之曰:"此南歸之漸。"弁曰:"豫乃國賊,吾嘗恨不食其肉,又忍北面臣之,吾有死耳。"金人怒,絕其餼遺以困之。弁固拒驛門,忍饑待盡,誓不為屈。金人亦感動,致禮如初。久之,復(fù)欲易其官,弁曰:"自古兵交,使在其間,言可從從之,不可從則囚之、殺之,何必易其官?吾官受之本朝,有死而已,誓不易以辱吾君也。"且移書耶律紹文等曰:"上國之威命朝以至,則使人夕以死,夕以至則朝以死。"又以書訣后使洪皓曰:"殺行人非細(xì)事,吾曹遭之,命也,要當(dāng)舍生以全義爾。"乃具酒食,召被掠士夫飲,半酣,語之曰:"吾已得近郊某寺地,一旦畢命報(bào)國,諸公幸瘞我其處,題其上曰'有宋通問副使朱公之墓',于我幸矣。"眾皆泣下,莫能仰視。弁談笑自若,曰:"此臣子之常,諸君何悲也?"金人知其終不可屈,遂不復(fù)強(qiáng)。
王倫還朝,言弁守節(jié)不屈,帝為官其子林,賜其家銀帛。會粘罕等相繼死滅,弁密疏其事及金國虛實(shí),曰:"此不可失之時(shí)也。"遣李發(fā)等間行歸報(bào)。其后,倫復(fù)歸,又以弁奉送徽宗大行之文為獻(xiàn),其辭有曰:"嘆馬角之未生,魂消雪窖;攀龍髯而莫逮,淚灑冰天。"帝讀之感泣,官其親屬五人,賜吳興田五頃。帝謂丞相張浚曰:"歸日,當(dāng)以禁林處之。"八年,金使烏陵思謀、石慶充至,稱弁忠節(jié),詔附黃金三十兩以賜。
十三年,和議成,弁得歸。入見便殿,弁謝且曰:"人之所難得者時(shí),而時(shí)之運(yùn)無已;事之不可失者幾,而幾之藏?zé)o形。惟無已也,故來遲而難遇;惟無形也,故動微而難見。陛下與金人講和,上返梓宮,次迎太母,又其次則憐赤子之無辜,此皆知時(shí)知幾之明驗(yàn)。然時(shí)運(yùn)而往,或難固執(zhí);幾動有變,宜鑒未兆。盟可守,而詭詐之心宜嘿以待之;兵可息,而銷弭之術(shù)宜詳以講之。金人以黷武為至德,以茍安為太平,虐民而不恤民,廣地而不廣德,此皆天助中興之勢。若時(shí)與幾,陛下既知于始,愿圖厥終。"帝納其言,賜金帛甚厚。弁又以金國所得六朝御容及宣和御書畫為獻(xiàn)。秦檜惡其言敵情,奏以初補(bǔ)官易宣教郎、直秘閣。有司校其考十七年,應(yīng)遷數(shù)官。檜沮之,僅轉(zhuǎn)奉議郎。十四年,卒。
弁為文慕陸宣公,援據(jù)精博,曲盡事理。詩學(xué)李義山,詞氣雍容,不蹈其險(xiǎn)怪奇澀之弊。金國名王貴人多遣子弟就學(xué),弁因文字往來說以和好之利。及歸,述北方所見聞忠臣義士朱昭、史抗、張忠輔、高景平、孫益、孫谷、傅偉文、李舟、五臺僧寶真、婦人丁氏、晏氏、小校閻進(jìn)、朱勣等死節(jié)事狀,請加褒錄以勸來者。有《聘游集》四十二卷、《書解》十卷、《曲洧舊聞》三卷、《續(xù)骫骳說》一卷,《雜書》一卷、《風(fēng)月堂詩話》三卷、《新鄭舊詩》一卷、《南歸詩文》一卷。
鄭望之,字顧道,彭城人,顯謨閣直學(xué)士僅之子也。望之少有文名,山東皆推重。登崇寧五年進(jìn)士第,自陳留簿累遷樞密院編修官,歷開封府儀、工、戶曹,以治辦稱。臨事勁正,不受請托;滤掠袕(qiáng)占民田者,奏歸之。蔡京子欲奪人妾,使人諭意,望之拒不受。除駕部員外郎兼金部。
靖康元年,金人攻汴京,假尚書工部侍郎,俾為軍前計(jì)議使。既還,金人遣吳孝民與望之同入見。望之言金人意在金幣,且要大臣同議,乃命同知樞密院事李棁與望之再使,斡離不以朝廷受歸朝官及賜平州張覺手詔為辭,遣蕭三寶奴偕棁等還,以書求割三鎮(zhèn),欲得宰相交地,親王送大軍過河。
時(shí)高宗在康邸慷慨請行,遂與張邦昌乘筏渡濠,自午至夜分,始達(dá)金砦。又除望之戶部侍郎,同棁再至金營,仍以珠玉遺金人。金人拘留望之逾旬。會姚平仲夜劫砦不克,斡離不以用兵詰責(zé)諸使者,邦昌恐懼涕泣,王不為動。金人遂不欲留王,更請肅王,乃以兵送望之詣國王砦詰問。會再遣宇文虛中持割地詔至,望之得還,因盛言敵勢強(qiáng)大,我兵削弱,不可不和。既而金兵退,朝廷以議和非策,罷望之提舉亳州明道宮。
建炎初,李綱以望之張皇敵勢,沮損國威,以致禍敗,責(zé)海州團(tuán)練副使,連州居住。綱罷,詔望之為戶部侍郎,尋轉(zhuǎn)吏部侍郎。論王云之冤,帝為感動,復(fù)云元官,與七子恩澤。尋兼主管御營司參贊軍事。論航海不便,忤旨,以集英殿修撰再領(lǐng)亳州明道宮。起知宣州,逾年,以言章罷。
紹興二年,會赦,復(fù)徽猷閣待制致仕。七年,落致仕,召赴行在。望之以衰老辭,帝謂大臣曰:"望之,朕故人也。"于是升徽猷閣直學(xué)士,復(fù)致仕。三十一年,卒,年八十四。贈中大夫。
張邵,字才彥,烏江人。登宣和三年上舍第。建炎元年,為衢州司刑曹事。會詔求直言,邵上疏曰:"有中原之形勢,有東南之形勢。今縱未能遽爭中原,宜進(jìn)都金陵,因江、淮、蜀、漢、閩、廣之資,以圖恢復(fù),不應(yīng)退自削弱。"
三年,金人南侵,詔求可至軍前者,邵慨然請行,轉(zhuǎn)五官,直龍圖閣,假禮部尚書,充通問使,武官楊憲副之,即日就道。至濰州,接伴使置酒張樂,邵曰:"二帝北遷,邵為臣子,所不忍聽,請止樂。"至于三四,聞?wù)咂隆R钊,見左監(jiān)軍撻攬,命邵拜,邵曰:"監(jiān)軍與邵為南北朝從臣,無相拜禮。"且以書抵之曰:"兵不在強(qiáng)弱,在曲直。宣和以來,我非無兵也,帥臣初開邊隙,謀臣復(fù)啟兵端,是以大國能勝之。厥后偽楚僣立,群盜蜂起,曾幾何時(shí),電掃無余,是天意人心未厭宋德也。今大國復(fù)裂地以封劉豫,窮兵不已,曲有在矣。"撻攬怒,取國書去,執(zhí)邵送密州,囚于祚山砦。
明年,又送邵于劉豫,使用之。邵見劉豫,長揖而已,又呼為"殿院",責(zé)以君臣大義,詞氣俱厲,豫怒,械置于獄,楊憲遂降。豫知邵不屈,久之,復(fù)送于金,拘之燕山僧寺,從者皆莫知所之。后又作書,為金言"劉豫挾大國之勢,日夜南侵,不勝則首鼠兩端,勝則如養(yǎng)鷹,飽則飏去,終非大國之利",守者密以告,金取其書去,益北徙之會寧府,距燕三千里。金嘗大赦,許宋使者自便還鄉(xiāng),人人多占籍淮北,冀幸稍南。惟邵與洪皓、朱弁言家在江南。
十三年,和議成,及皓、弁南歸。八月,入見,奏前后使者如陳過庭、司馬樸、滕茂實(shí)、崔縱、魏行可皆歿異域未褒贈者,乞早頒恤典。邵并攜崔縱柩歸其家。升秘閣修撰,主管佑神觀。左司諫詹大方論其奉使無成,改臺州崇道觀。移書時(shí)相,勸其迎請欽宗與諸王后妃。十九年,以敷文閣待制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知池州,再奉祠卒,年六十一。累贈少師。
邵負(fù)氣,遇事慷慨,常以功名自許,出使囚徙,屢瀕于死。其在會寧,金人多從之學(xué)。喜誦佛書,雖異域不廢。初,使金時(shí),遇秦檜于濰州。及歸,上書言檜忠節(jié),議者以是少之。后弟祁下大理獄,將株連邵,會檜死得免。有文集十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