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卷五十六 吳書十一 朱治朱然呂范朱桓
朱治字君理,丹楊故鄣人也。初為縣吏,后察孝廉,州辟從事,隨孫堅征伐。中平五年,拜司馬。從討長沙、零、桂等三郡賊周朝、蘇馬等。有功,堅表治行都尉。從破董卓于陽人,入洛陽。表治行督軍校尉,特將步騎,東助徐州牧陶謙討黃巾。會堅薨,治扶冀策,依就袁術。后知術政德不立,乃勸策還平江東。時太傅馬日碑在壽春,辟治為掾,遷吳郡都尉。是時吳景已在丹楊,而策為術攻廬江。于是劉繇恐為袁、孫所并,遂構嫌隙。而策家門盡在州下,治乃使人于曲阿迎太妃及權兄弟。所以供奉輔護,甚有恩紀。治從錢唐欲進到吳,吳郡太守許貢拒之于由拳,治與戰,大破之。貢南就山賊嚴自虎,治遂入郡,領太守事。策既走劉繇,東定會稽。權年十五,治舉為孝廉。后策薨,治與張昭等共尊奉權。
建安七年,權表治為(九真)太守,行扶義將軍,割婁、由拳、無錫。毗陵為奉邑,置長吏。征討夷越,佐定東南,禽截黃巾余類陳敗、萬秉等。黃武元年,封毗陵侯,領郡如故。
二年,拜安國將軍,金印紫綬,徙封故鄣。權歷位上將,及為吳王,治每進見,權常親迎。執版交拜,饗宴贈賜,恩敬特隆,至從行吏,皆得奉贄私覿,其見異如此。
初,權弟翊,性峭急,喜怒快意,治數責數,諭以道義。權從兄豫章太守賁,女為曹公子婦,及曹公破荊州,威震南土,賁畏懼,欲遣子入質。治聞之,求往見賁,為陳安危,賁由此遂止。權常嘆治憂勤王事。性儉約,雖在富貴,車服惟供事。權優異之,自令督軍御史典屬城文書,治領四縣租稅而已。然公族子弟及吳四姓多出仕郡,郡吏常以千數,治率數年一遣詣王府。所遣數百人,每歲時貢獻御,權答報過厚。是時丹楊深地,頗有奸叛,亦以年向老,思戀土風,自表屯故鄣,鎮扶山越。諸父老故人,莫不詣門,治皆引進,與共飲宴,鄉黨以為榮。在故鄣歲余,還吳。黃武三年卒,在郡三十一年,年六十九。
子才,素為校尉領兵,既嗣父爵,遷偏將軍。才弟紀,權以策女妻之,亦以校尉領兵。紀弟緯、萬歲,皆早夭。才子琬,襲爵為將,至鎮西將軍。朱然字義封,治姊子也,本姓施氏。初治未有子,然年十三,乃啟策乞以為嗣。策命丹楊郡以羊酒召然,然到吳,策優以禮賀。
然嘗與權同學書,結恩愛。至權統事,以然為馀姚長,時年十九。后遷山陰令,加折沖校尉,督五縣。權奇其能,分丹楊為臨川郡,然為太守,授兵二千人。會山賊盛起,然平討,旬月而定。曹公出濡須,然備大塢及三關屯,拜偏將軍。建安二十四年,從討關羽,別與潘璋到臨沮禽羽,遷昭武將軍,封西安鄉侯。
虎威將軍呂蒙病篤。權問曰:“卿如不起,誰可代者?”蒙對曰:“朱然膽守有余,愚以為可任。”蒙卒,權假然節,鎮江陵。黃武元年,劉備舉兵攻宜都。然督五千人與陸遜并力拒備。然別攻破備前鋒,斷其后道,備遂破走。拜征北將軍,封永安侯。
魏遣曹真、夏侯尚、張郃等攻江陵,魏文帝自住宛,為其勢援,連屯圍城。權遣將軍孫盛督萬人備州上,立圍塢,為然外救。郃渡兵攻盛,盛不能拒,即時欲退,郃據州上圍守,然中外斷絕。權遣潘璋、楊粲等解而圍不解。時然城中兵多腫病,堪戰者裁五千人。真等起土山,鑿地道,立樓櫓臨城,弓矢雨注,將士皆失色,然晏如而無恐意,方厲吏士,伺間隙攻破兩屯。魏攻圍然凡六月日,未退。江陵令姚泰領兵備城北門,見外兵盛,城中人少,谷食欲盡。因與敵交通,謀為內應。垂發,事覺,然治戮泰。尚等不能克,乃徹攻退還。由是然名震于敵國,改封當陽侯。
六年,權自率眾攻石陽,及至旋師,潘璋斷后。夜出錯亂,敵追擊璋,璋不能禁。然即還住拒敵,使前船得引極遠,徐乃后發。黃龍元年,拜車騎將軍、右護軍、領兗州牧。頃之,以兗州在蜀分,解牧職。嘉禾三年,權與蜀克期大舉,權自向新城,然與全琮備受斧鉞,為左右督。會吏士疾病,故未攻而退。
赤烏五年,征柤中,魏將蒲忠、胡質各將數千人,忠要遮險隘。圖斷然后,質為忠繼援。時然所督兵將先四出,聞問不暇收合,便將帳下見兵八百人逆掩。忠戰不利,質等皆退。九年,復征柤中,魏將李興等聞然深入,率步騎六千斷然后道,然夜出逆之,軍以勝反。先是,歸義馬茂懷奸,覺誅,權深忿之。然臨行上疏曰:“馬茂小子,敢負恩養。臣今奉天威,事蒙克捷,欲令所獲,震耀遠近,方舟塞江,使足可觀,以解上下之忿。惟陛下識臣先言,責臣后效。”權時抑表不出。然既獻捷,群臣上賀,權乃舉酒作樂,而出然表曰:“此家前初有表,孤以為難必,今果如其言,可謂明于見事也。”遣使拜然為左大司馬、右軍師。
然長不盈七尺,氣候分明。內行修潔,其所文采,惟施軍器,余皆質素。終日欽欽,常在戰場,臨急膽定。尤過絕人。雖世無事,每朝夕嚴鼓,兵在營者,咸行裝就隊。以此玩敵,使不知所備,故出輒有功。諸葛瑾子融,步騭子協,雖各襲任,權特復使然總為大督。又陸遜亦本,功臣名將存者惟然,莫與比隆。寢疾二年,后漸增篤,權晝為減膳。夜為不寐,中使醫藥口食之物,相望于道。然每遣使表疾病消息,權輒召見,口自問訊。入賜酒食,出送布帛。自創業功臣疾病,權意之所鐘,呂蒙、淩統最重,然其次矣。年六十八,赤烏十二年卒,權素服舉哀,為之感慟。子績嗣。績字公緒,以父任為郎,后拜建忠都尉。叔父才卒,績領其兵,隨太常潘浚討五溪,以膽力稱。遷偏將軍營下督,領盜賊事,持法不傾。魯王霸注意交績,嘗至其廨,就之坐,欲與結好,績下地住立,辭而不當。然卒。績襲業,拜平魏將軍,樂鄉督。
明年,魏征南將軍王昶率眾攻江陵城,不克而退。績與奮威將軍諸葛融書曰:“昶遠來疲困,馬無所食,力屈而走,此天助也。今追之力少,可引兵相繼,吾欲破之于前,足下乘之于后,豈一人之功哉,宜同斷金之義。”融答許績。績便引兵及昶于紀南,紀南去城三十里,績先戰勝而融不進,績后失利。權深嘉績,盛責怒融,融兄大將軍恪貴重,故融得不廢。初績與恪、融不平,及此事變,為隙益甚。建興元年,遷鎮東將軍。
二年春,恪向新城,要績并力,而留置半州,使融兼其任。冬,恪、融被害,績復還樂鄉,假節。太平二年,拜驃騎將軍。孫綝秉政,大臣疑貳,績恐吳必擾亂,而中國乘釁,乃密書結蜀,使為并兼之慮。蜀遣右將軍閻宇將兵五千,增白帝守,以須績之后命。永安初,遷上大將軍、都護督,自巴丘上迄西陵,元興元年,就拜左大司馬。初,然為治行喪竟,乞復本姓,權不許,績以五鳳中表還為施氏,建衡二年卒。
呂范字子衡,汝南細陽人也。少為縣吏,有容觀姿貌。邑人劉氏,家富女美,范求之。女母嫌,欲勿與,劉氏曰:“觀呂子衡,寧當久貧者邪?”遂與之婚。后避亂壽春,孫策見而異之,范遂自委昵,將私客百人歸策。時太妃在江都,策遣范迎之。徐州牧陶謙謂范為袁氏覘候,諷縣掠考范,范親客健兒篡取以歸。時唯范與孫河常從策,跨涉辛苦,危難不避,策亦親戚待之,每與升堂飲宴于太妃前。后從策攻破廬江,還俱東渡,到橫江、當利,破長英、于麋,下小丹楊、湖孰,領湖孰相。策定秣陵、曲阿,收笮融,劉繇余眾,增范兵二千,騎五十匹。后領宛陵令,討破丹楊賊,還吳,遷都督。
是時下邳陳瑀自號吳都太守,住海西,與強族嚴白虎交通。策自將討虎,別遣范與徐逸攻瑀于海西,梟其大將陳牧。又從攻祖郎于陵陽,太史慈于勇里。七縣平定,拜征虜中郎將,征江夏,還平鄱陽。策薨,奔喪于吳。后權復征江夏,范與張昭留守。曹公至赤壁,與周瑜等俱拒破之,拜裨將軍,領彭澤太守,以彭澤、柴桑、歷陽為奉邑。劉備詣京見權,范密請留備。后遷平南將軍,屯柴桑。
權討關羽,過范館。謂曰:“昔早從卿言,無此勞也。今當上取之,卿為我守建業。”權破羽還,都武昌,拜范建威將軍,封宛陵候,領丹楊太守,治建業,督扶州以下至海,轉以溧陽、懷安、寧國為奉邑。曹休、張遼,臧霸等來伐,范督徐盛、全琮、孫韶等,以舟師拒休等于洞口。遷前將軍,假節,改封南昌候。時遭大風,船人覆溺,死者數千,還軍,拜揚州牧。
性好威儀,州民如陸遜、全琮及貴公子,皆修敬虔肅,不敢輕脫。其居處服飾,于時奢靡,然勤事奉法,故權悅其忠,不怪其侈。初策使范曲主財計,權時年少,私從有求,范必關白,不敢專許,當時以此見望。權守陽羨長,有所私用,策或料覆,功曹周谷輒為傅著薄書,使無譴問。權臨時悅之,及后統事,以范忠誠,厚見信任,以谷能欺更簿書,不用也。
黃武七年,范遷大司馬,印綬未下,疾卒。權素服舉哀,遣使者追贈印綬。及還都建業,權過范墓呼曰:“子衡!”言及流涕,祀以太牢。范長子先卒,次子據嗣。據字世議。以父任為郎,后范寢疾,拜副軍校尉,佐領軍事。范卒,遷安軍中郎將。數討山賊,諸深惡劇地,所擊皆破、隨太常潘浚討五溪,復有功。朱然攻樊,據與朱異破城外圍,還拜偏將軍。入補馬閑右部督,遷越騎校尉。太元元年,大風,江水溢流,漸淹城門,權使視水,獨見據使人取大船以備害。權嘉之,拜蕩魏將軍。權寢疾,以據為太子右部督。太子即位,拜右將軍。魏出東興,據赴討有功。明年,孫峻殺諸葛恪,遷據為驃騎將軍,平西宮事。五鳳二年,假節,與峻等襲壽春,還遇魏將曹珍,破之于高亭。太平元年,帥師侵魏,未及淮,聞孫峻死,以從弟綝自代,據大怒,引軍還,欲廢綝。綝聞之,使中書奉詔,詔文欽、劉纂,唐咨等使取據,又遣從兄慮以都下兵逆據于江都。左右勸據降魏,據曰:“恥為叛臣。”遂自殺。夷三族。
朱桓字休穆,吳郡吳人也。孫權為將軍,桓給事幕府,除馀姚長。往遇疫癘,谷食荒貴,桓分部良吏,隱親醫藥,飱粥相繼,士民感戴之。遷湯寇校尉,授兵二千人,使部伍吳、會二郡,鳩合遺散,期年之間,得萬余人。后丹楊、鄱陽山賊蜂起,攻沒城郭,殺略長吏,處處屯聚。桓督領諸將,周旋赴討,應皆平定。稍遷裨將軍,封新城亭候。
后代周泰為濡須督。黃武元年,魏使大司馬曹仁步騎數萬向濡須,仁欲以兵襲取州上,偽先揚聲欲東攻羨溪;桓分兵將赴羨溪,既發,卒得仁進軍拒濡須七十里問。桓遣使追還羨溪兵,兵未到而仁奄至。時桓手下及所部兵,在者五千人,諸將業業,各有懼心,桓喻之曰:“凡兩軍交對,勝負在將,不在眾寡。諸君聞曹仁用兵行師,孰與桓邪?兵法所以稱客倍而主人半者,謂俱在平原。無城池之守,又謂士眾勇怯齊等故耳。今人既非智勇,加其士卒甚怯,又千里步涉,人馬罷困,桓與諸軍。共據高城,南臨大江,北背山陵,以逸待勞,為主制客,此百戰百勝之勢也。雖曹丕自來,尚不足憂,況仁等邪!”桓因偃旗鼓,外示虛弱,以誘致仁。仁果遣其子泰攻濡須城,分遣將軍常雕督諸葛虔、王雙等,乘油船別襲中洲。中洲者,部曲妻子所在也。仁自將萬人留橐皋,復為泰等后拒。桓部兵將攻取油船,或別擊雕等,桓等身自拒泰,燒營而退,遂梟雕,生虜雙,送武昌,臨陳斬溺死者千余。權嘉桓功,封嘉興侯,遷奮武將軍,領彭城相。
黃武七年,鄱陽太守周魴譎誘魏大司馬曹休,休將步騎十萬至皖城以迎魴。時陸遜為元帥,全琮與桓為左右督,各督三萬人擊休。休知見欺,當引軍還,自負眾盛,邀于一戰。桓進計曰:“休本以親戚見任,非智勇名將也。今戰必敗,敗必定。走當由夾石、掛車,此兩道皆險阨,若以萬兵柴路,則彼眾可盡。而休可生虜,臣請將所部以斷之。若蒙天威,得以休自效,便可乘勝長驅,近取壽春,割有淮面,以規許、洛,此萬世一時,不可失也。”權先與陸遜議,遜以為不可,故計不施行。
黃龍元年,拜桓前將軍,領青州牧,假節。嘉禾六年,魏廬江主簿呂習請大兵自迎,欲開門為應。桓與衛將軍全琮俱以師迎。既至,事露,軍當引還。城外有溪水,去城一里所,廣三十余丈,深者八九尺,淺者半之,諸軍勒兵渡去,桓自斷后。時廬江太守李膺整嚴兵騎,欲須諸軍半渡,因迫擊之。及見桓節蓋在后,卒不敢出,其見憚如此。是時全琮為督,權又令偏將軍胡綜宣傳詔命,參與軍事。琮以軍出無獲,議欲部分諸將,有所掩襲。桓素氣高,恥見部伍,乃往見琮,問行意,感激發怒,與琮校計。琮欲自解,因曰:“上自令胡綜為督,綜意以為宜爾。”桓愈恚恨,還乃使人呼綜。綜至軍門,桓出迎之,顧謂左右曰:“我縱手,汝等各自去。”有一人旁出,語綜使還。
桓出,不見綜,知左右所為,因斫殺之。桓佐軍進諫,刺殺佐軍,遂托狂發,詣建業治病。權惜其功能,故不罪。使子異攝領部曲,令醫視護,數月復遣還中洲。權自出祖送,謂曰:“今寇虜尚存,王涂未一,孤當與君共定天下,欲令督五萬人專當一面,以圖進取,想君疾未復發也。”桓曰:“天授陛下圣姿,當君臨四海,猥重任臣,以除奸逆,臣疾當自愈。”
桓性護前,恥為人下,每臨敵交戰,節度不得自由,輒嗔恚憤激。然輕財貴義,兼以強識。與人一面,數十年不忘,部曲萬口,妻子盡識之。愛養吏士,贍護六親,俸祿產業,皆與共分。及桓疾困,舉營憂戚。年六十二,赤烏元年卒。吏士男女,無不號慕。又家無余財,權賜鹽五千斛以周喪事。子異嗣。
異字季文,以父任除郎,后拜騎都尉,代桓領兵,赤烏四年,隨朱然攻魏樊城,建計破其外圍,還拜偏將軍。魏廬江太守文欽營住六安,多設屯寨,置諸道要,以招誘亡叛,為邊寇害。異乃身率其手下二千人,掩破欽七屯,斬首數百,遷揚武將軍。權與論攻戰,辭對稱意。權謂異從父驃騎將軍據曰:“本知季文定,見之復過所聞。十三年,文欽詐降,密書與異,欲令自迎。異表呈欽書,因陳其偽,不可便迎。權詔曰:“方今北土未一,欽云欲歸命,宜且迎之。若嫌其有譎者,但當設計網以羅之,盛重兵以防之耳。”乃遣呂據督二萬人,與異并力,至北界,欽果不降。建興元年,遷鎮南將軍。是歲魏遣胡遵、譜葛誕等出東興,異督水軍攻浮梁,壞之,魏軍大破。太平二元年,假節,為大都督,救壽春圍,不解。還軍,為孫綝所枉害。
評曰:朱治、呂范以舊臣任用,朱然、朱桓以勇烈著聞,呂據、朱異、施績咸有將領之才,克紹堂構。若范、桓之越隘,得以吉終,至于據、異無此之尤而反罹殃者,所遇之時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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