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五 性理二
◎性情心意等名義
問:"天與命,性與理,四者之別:天則就其自然者言之,命則就其流行而賦於物者言之,性則就其全體而萬物所得以為生者言之,理則就其事事物物各有其則者言之。到得合而言之,則天即理也,命即性也,性即理也,是如此否?"曰:"然。但如今人說,天非蒼蒼之謂。據某看來,亦舍不得這個蒼蒼底。"〔賀孫〕以下論性命。
理者,天之體;命者,理之用。性是人之所受,情是性之用。〔道夫〕
命猶誥敕,性猶職事,情猶施設,心則其人也。〔賀孫〕
天所賦為命,物所受為性。賦者命也,所賦者氣也;受者性也,所受者氣也。〔宇〕
道即性,性即道,固只是一物。然須看因甚喚做性,因甚喚做道。〔淳〕以下論性。
性即理也。在心喚做性,在事喚做理。〔燾〕
生之理謂性。〔節〕
性只是此理。〔節〕
性是合當底。同。
性則純是善底。同。
性是天生成許多道理。同。
性是許多理散在處為性。同。
問:"性既無形,復言以理,理又不可見。"曰:"父子有父子之理,君臣有君臣之理。"〔節〕
性是實理,仁義禮智皆具。〔德明〕
問:"性固是理。然性之得名,是就人生稟得言之否?"曰:"'繼之者善,成之者性。'這個理在天地間時,只是善,無有不善者。生物得來,方始名曰'性'。只是這理,在天則曰'命',在人則曰'性'。"〔淳〕
鄭問:"先生謂性是未發,善是已發,何也?"曰:"才成個人影子,許多道理便都在那人上。其惻隱,便是仁之善;羞惡,便是義之善。到動極復靜處,依舊只是理。"曰:"這善,也是性中道理,到此方見否?"曰:"這須就那地頭看。'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在天地言,則善在先,性在后,是發出來方生人物。發出來是善,生人物便成個性。在人言,則性在先,善在后。"或舉"孟子道性善"。曰:"此則'性'字重,'善'字輕,非對言也。文字須活看。此且就此說,彼則就彼說,不可死看。牽此合彼,便處處有礙。"〔淳〕
性不是卓然一物可見者。只是窮理、格物,性自在其中,不須求,故圣人罕言性。〔德明〕
諸儒論性不同,非是於善惡上不明,乃"性"字安頓不著。〔砥〕
圣人只是識得性。百家紛紛,只是不識"性"字。揚子鶻鶻突突,荀子又所謂隔靴爬癢。〔揚〕
致道謂"心為太極",林正卿謂"心具太極",致道舉以為問。先生曰:"這般處極細,難說。看來心有動靜:其體,則謂之易;其理,則謂之道;其用,則謂之神。"直卿退而發明曰:"先生道理精熟,容易說出來,須至極。"賀孫問:"'其體則謂之易',體是如何?"曰:"體不是'體用'之'體',恰似說'體質'之'體',猶云'其質則謂之易'。理即是性,這般所在,當活看。如'心'字,各有地頭說。如孟子云:'仁,人心也。'仁便是人心,這說心是合理說。如說'顏子其心三月不違仁',是心為主而不違乎理。就地頭看,始得。"又云:"先生太極圖解云:'動靜者,所乘之機也。'蔡季通聰明,看得這般處出,謂先生下此語最精。蓋太極是理,形而上者;陰陽是氣,形而下者。然理無形,而氣卻有跡。氣既有動靜,則所載之理亦安得謂之無動靜!"又舉通書動靜篇云:"'動而無靜,靜而無動,物也;動而無動,靜而無靜,神也。動而無動,靜而無靜,非不動不靜也。物則不通,神妙萬物。'動靜者,所乘之機也。"先生因云:"某向來分別得這般所在。今心力短,便是這般所在都說不到。"因云:"向要至云谷,自下上山,半涂大雨,通身皆濕,得到地頭,因思著:'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時季通及某人同在那里。某因各人解此兩句,自亦作兩句解。后來看,也自說得著,所以迤邐便作西銘等解。"〔賀孫〕以下論心。
心之理是太極,心之動靜是陰陽。〔振〕
惟心無對。〔方子〕
問:"靈處是心,抑是性?"曰:"靈處只是心,不是性。性只是理。"〔淳〕
問:"知覺是心之靈固如此,抑氣之為邪?"曰:"不專是氣,是先有知覺之理。理未知覺,氣聚成形,理與氣合,便能知覺。譬如這燭火,是因得這脂膏,便有許多光焰。"問:"心之發處是氣否?"曰:"也只是知覺。"〔淳〕
所知覺者是理。理不離知覺,知覺不離理。〔節〕
問:"心是知覺,性是理。心與理如何得貫通為一?"曰:"不須去著實通,本來貫通。""如何本來貫通?"曰:"理無心,則無著處。"〔節〕
所覺者,心之理也;能覺者,氣之靈也。〔節〕
心者,氣之精爽。〔節〕
心官至靈,藏往知來。〔燾〕
發明"心"字,曰:"一言以蔽之,曰'生'而已。'天地之大德曰生',人受天地之氣而生,故此心必仁,仁則生矣。"〔力行〕
心須兼廣大流行底意看,又須兼生意看。且如程先生言:'仁者,天地生物之心。'只天地便廣大,生物便流行,生生不窮。〔端蒙〕
"心與理一,不是理在前面為一物。理便在心之中,心包蓄不住,隨事而發。"因笑云:"說到此,自好笑。恰似那藏相似,除了經函,里面點燈,四方八面皆如此光明粲爛,但今人亦少能看得如此。"〔廣〕
問:"心之為物,眾理具足。所發之善,固出於心。至所發不善,皆氣稟物欲之私,亦出於心否?"曰:"固非心之本體,然亦是出於心也。"又問:"此所謂人心否?"曰:"是。"子升因問:"人心亦兼善惡否?"曰:"亦兼說。"〔木之〕
或問:"心有善惡否?"曰:"心是動底物事,自然有善惡。且如惻隱是善也,見孺子入井而無惻隱之心,便是惡矣。離著善,便是惡。然心之本體未嘗不善,又卻不可說惡全不是心。若不是心,是甚么做出來?古人學問便要窮理、知至,直是下工夫消磨惡去,善自然漸次可復。操存是后面事,不是善惡時事。"問:"明善、擇善如何?"曰:"能擇,方能明。且如有五件好底物事,有五件不好底物事,將來揀擇,方解理會得好底。不擇,如何解明?"〔謙〕
心無間於已發未發。徹頭徹尾都是,那處截做已發未發!如放僻邪侈,此心亦在,不可謂非心。〔淳〕
問:"形體之動,與心相關否?"曰:"豈不相關?自是心使他動。"曰:"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形體亦有運動,耳目亦有視聽,此是心已發,抑未發?"曰:"喜怒哀樂未發,又是一般。然視聽行動,亦是心向那里。若形體之行動心都不知,便是心不在。行動都沒理會了,說甚未發!未發不是漠然全不省,亦常醒在這里,不恁地困。"〔淳〕
問:"惻隱、羞惡、喜怒、哀樂,固是心之發,曉然易見處。如未惻隱、羞惡、喜怒、哀樂之前,便是寂然而靜時,然豈得塊然槁木!其耳目亦必有自然之聞見,其手足亦必有自然之舉動,不審此時喚作如何。"曰:"喜怒哀樂未發,只是這心未發耳。其手足運動,自是形體如此。"〔淳〕
問:"先生前日以揮扇是氣,節后思之:心之所思,耳之所聽,目之所視,手之持,足之履,似非氣之所能到。氣之所運,必有以主之者。"曰:"氣中自有個靈底物事。"〔節〕
虛靈自是心之本體,非我所能虛也。耳目之視聽,所以視聽者即其心也,豈有形象。然有耳目以視聽之,則猶有形象也。若心之虛靈,何嘗有物!〔人杰〕
問:"五行在人為五臟。然心卻具得五行之理,以心虛靈之故否?"曰:"心屬火,緣是個光明發動底物,所以具得許多道理。"〔僩〕
問:"人心形而上下如何?"曰:"如肺肝五臟之心,卻是實有一物。若今學者所論操舍存亡之心,則自是神明不測。故五臟之心受病,則可用藥補之;這個心,則非菖蒲、茯苓所可補也。"問:"如此,則心之理乃是形而上否?"曰:"心比性,則微有跡;比氣,則自然又靈。"〔謙〕
問:"先生嘗言,心不是這一塊。某竊謂,滿體皆心也,此特其樞紐耳。"曰:"不然,此非心也,乃心之神明升降之舍。人有病心者,乃其舍不寧也。凡五臟皆然。心豈無運用,須常在軀殼之內。譬如此建陽知縣,須常在衙里。始管得這一縣也。"某曰:"然則程子言'心要在腔子里',謂當在舍之內,而不當在舍之外耶?"曰:"不必如此。若言心不可在腳上,又不可在手上,只得在這些子上也。"〔義剛〕
性猶太極也,心猶陰陽也。太極只在陰陽之中,非能離陰陽也。然至論太極,自是太極;陰陽自是陰陽。惟性與心亦然。所謂一而二,二而一也。韓子以仁義禮智信言性,以喜怒哀樂言情,蓋愈於諸子之言性。然至分三品,卻只說得氣,不曾說得性。〔砥〕(以下總論心性。)
問:"天之付與人物者為命,人物之受於天者為性,主於身者為心,有得於天而光明正大者為明德否?"曰:"心與性如何分別?明如何安頓?受與得又何以異?人與物與身又何間別?明德合是心,合是性?"曰:"性卻實。以感應虛明言之,則心之意亦多。"曰:"此兩個說著一個,則一個隨到,元不可相離,亦自難與分別。舍心則無以見性,舍性又無以見心,故孟子言心性,每每相隨說。仁義禮智是性,又言'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遜、是非之心',更細思量。"〔大雅〕
或問心性之別。曰:"這個極難說,且是難為譬喻。如伊川以水喻性,其說本好,卻使曉不得者生病。心,大概似個官人;天命,便是君之命;性,便如職事一般。此亦大概如此,要自理會得。如邵子云:"性者,道之形體。"蓋道只是合當如此,性則有一個根苗,生出君臣之義,父子之仁。性雖虛,都是實理。心雖是一物,卻虛,故能包含萬理。這個要人自體察始得。"〔學蒙〕方子錄云:"性本是無,卻是實理。心似乎有影象,然其體卻虛。"
舊嘗以論心、論性處,皆類聚看。看熟,久則自見。〔淳〕
性便是心之所有之理,心便是理之所會之地。下"心"字,饒錄作"性"。〔升卿〕
性是理,心是包含該載,敷施發用底。〔夔孫〕
問心之動、性之動。曰:"動處是心,動底是性。"〔宇〕
心以性為體,心將性做餡子模樣。蓋心之所以具是理者,以有性故也。〔蓋卿〕
心有善惡,性無不善。若論氣質之性,亦有不善。〔節〕
鄭仲履問:"先生昨說性無不善,心固有不善。然本心則元無不善。"曰:"固是本心元無不善,誰教你而今卻不善了!今人外面做許多不善,卻只說我本心之善自在,如何得!"〔蓋卿〕
心、性、理,拈著一個,則都貫穿,惟觀其所指處輕重如何。如"養心莫善於寡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存"雖指理言,然心自在其中。"操則存",此"存"雖指心言,然理自在其中。〔端蒙〕
或問:"人之生,稟乎天之理以為性,其氣清則為知覺。而心又不可以知覺言,當如何?"曰:"難說。以'天命之謂性'觀之,則命是性,天是心,心有主宰之義。然不可無分別,亦不可太說開成兩個,當熟玩而默識其主宰之意可也。"〔高〕
說得出,又名得出,方是見得分明。如心、性,亦難說。嘗曰:"性者,心之理;情者,性之動;心者,性情之主。"〔德明〕
性對情言,心對性情言。合如此是性,動處是情,主宰是心。大抵心與性,似一而二,似二而一,此處最當體認。〔可學〕
有這性,便發出這情;因這情,便見得這性。因今日有這情,便見得本來有這性。〔方子〕
性不可言。所以言性善者,只看他惻隱、辭遜四端之善則可以見其性之善,如見水流之清,則知源頭必清矣。四端,情也,性則理也。發者,情也,其本則性也,如見影知形之意。〔力行〕
在天為命,稟於人為性,既發為情。此其脈理甚實,仍更分明易曉。唯心乃虛明洞徹,統前后而為言耳。據性上說"寂然不動"處是心,亦得;據情上說"感而遂通"處是心,亦得。故孟子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文義可見。性則具仁義禮智之端,實而易察。知此實理,則心無不盡,盡亦只是盡曉得耳。如云盡曉得此心者,由知其性也。〔大雅〕
景紹問心性之別。曰:"性是心之道理,心是主宰於身者。四端便是情,是心之發見處。四者之萌皆出於心,而其所以然者,則是此性之理所在也。"道夫問:"'滿腔子是惻隱之心',如何?"曰:"腔子是人之軀殼。上蔡見明道,舉經史不錯一字,頗以自矜。明道曰:'賢卻記得許多,可謂玩物喪志矣?'上蔡見明道說,遂滿面發赤,汗流浹背。明道曰:'只此便是惻隱之心。'公要見滿腔子之說,但以是觀之。"問:"玩物之說主甚事?"曰:"也只是'矜'字。"〔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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