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校釋》第二十一章
孔得之容,唯道是從。
魏稼孫曰:“孔得”,禦注“得”作“德”。
嚴可均曰:“是從”,大典作“之從”。
謙之案:“唯”字,諸王本作“惟”,道藏王本作“唯”。孔,甚也。書“六府孔修”,史記作“甚修”。甚有盛義,孔德猶言盛德,此言盛德之容,惟道體之是從也。
道之為物,唯恍唯忽。忽恍中有象,恍忽中有物。
嚴可均曰:“忽恍中有象,恍忽中有物”,顧歡與此同。禦注作:“忽兮恍,其中有□;恍兮忽,其中有物。”河上作:“忽兮恍兮,其中有像;怳兮忽兮,其中有物。”本或二句互倒。王弼與河上同,“忽”作“惚”。
謙之案:道藏王本二“惚兮”皆作“忽”。釋文出“怳”字,知王本作“怳”。頭陀寺碑文注引老子作“怳”,王注亦作“怳”。抱樸子地真篇引“老君曰”與河上本同。英倫本與禦注同。又敦煌本“惟恍”作“惟慌”。廣雅釋詁二:“□,忽也。”神女賦序“精神怳惚”,注:“不自覺知之意。”續一切經音義引字林:“恍惚,心不明也。”二字傅、範本均作“芒芴”,古通用。又莊子至樂篇:“芒乎芴乎,而無從出乎?芴乎芒乎,而無有象乎?”又“雜乎芒芴之間”。語皆出此。褚伯秀云:“‘芒芴',讀同‘恍惚'。”廣弘明集一三釋法琳辨正論九箴篇引“芒芴”正作“恍惚”。
俞樾曰:按“惚兮恍兮”二句,當在“恍兮惚兮”二句之下。蓋承上“惟恍惟惚”之文,故先言“恍兮惚兮,其中有物”,與上“道之為物,惟恍惟惚”四句為韻;下文“惚兮恍兮,其中有象”,乃始變韻也。王弼注曰:“萬物以始以成,而不知其所以然,故曰恍兮惚兮,惚兮恍兮,其中有象也。”注文當是全舉經文,而奪“其中有物”四字,然據此可知王氏所見本經文猶未倒也。
蔣錫昌曰:按強本成疏引經文云:“恍惚中有象,惚恍中有物。”是成本經文作“恍惚中有象,惚恍中有物”。道藏河上本作“怳兮忽兮,其中有物;忽兮怳兮,其中有像”。正與俞說合。
□冥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嚴可均曰:“□冥中有精”,顧歡與此同。禦注作“□兮冥,其中有精”,河上、王弼作“□兮冥兮,其中有精”。
羅振玉曰:禦注本“真”作“□”,乃“真”之別字。
謙之案:淮南道應訓引四句與王本同。文選沈約鐘山詩注引“□兮冥,中其有精”;樓正、磻溪作“杳兮冥,其中有精”;館本作“□冥中有精”;傅本作“幽兮冥兮,其中有精”;範本作“幽兮冥兮,中有精兮”。案“□”、“幽”、“杳”三字音近,可通用。又“其精甚真”,王羲之作“有精甚真”。此句遂州本無。
又案:管子內業篇:“精,氣之極也;精也者,氣之精者也。凡人之生也,天出其精。”與此章“精”之意義相合。“精”為古代之素樸唯物思想,說詳馮友蘭先秦道家所謂道之物質性一文。又莊子德充符篇“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情”亦當為“精”,“有情有信”即此雲“其中有精,其中有信”也。
自古及今,其名不去,
吳雲曰:傅本作“自今及古”,王弼同此石。
范應元曰:“自今及古”,嚴遵、王弼同古本。
馬敘倫曰:各本作“自古及今”,非是。古、去、甫韻。范謂“王弼同古本”,則今弼注中兩作“自古及今”,蓋後人依別本改經文,並及弼注矣。
蔣錫昌曰:按道德真經集注(唐明皇、河上公、王弼、王雱注)引王弼曰:“故曰‘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也。”正與范見王本合,足證今本已為後人所改,馬說是也。
以閱眾甫。吾何以知眾甫之然?以此。
武內義雄曰:敦、景、遂三本“眾”作“終”,眾、終古音通。
謙之案:景龍本作“眾”不作“終”,此誤校。館本亦作“終”。案作“終”非。“閱”字古文訓“總”,大田晴軒引列子仲尼篇:“閱弟子四十人同行。”淮南原道訓:“萬物之總,皆閱一孔;百事之根,皆出一門。”俶真訓:“夫天之所覆,地之所載,六合所包,陰陽所呴,雨露所濡,道德所扶,此皆生一父母而閱一和也。”高誘注:“閱,總也。”惟大田謂“眾甫”即“眾父”,引莊子天地篇論齧缺曰:“有族有祖,可以為眾父,而不可以為眾父父。”謂古文“甫”與“父”通。其說與俞樾同,而實甚牽強。案經典“甫”皆訓“大”,甫之孳乳字,經典均有“大”義。若荀子榮辱篇“薄”注“廣大貌”;韓詩外傳常武“‘敷',大也”;說文“‘博',大通也”;詩北山“溥”,毛傳“大也”;詩車攻“圃”,毛傳“博也”;說文“‘酺',王德布大飲酒也”;又“‘誧',大言也”(見戴宗祥釋甫)。由此可見眾甫即眾大,域中有四大,“以閱眾甫”者,即以總四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