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的現代價值
從《詩經》選詩經周初到春秋中葉約500年的時間跨度來看,《詩經》無疑經過了歷代多次編集的不斷積累才最終成書,但孔子很可能是《詩經》最后的編定、校定者。以下是小編收集整理的詩經的現代價值,歡迎閱讀與收藏。
詩經的現代價值
周代詩人們對歷史進步的高度敏感,對現實的清醒認識,是非分明的價值判斷,從先進的文化層面,夯實了西周和東周共延續近800年的基業。
“風雅”即《詩經》中風詩、雅詩融入廣闊社會、民間,并提升其文化內涵的現實主義傳統。“風雅”成為唐代詩人的主要標準,李白、杜甫、白居易、韓愈等,都在他們的詩篇或詩論中,推崇源自《詩經》的“風雅”“比興”。
《詩經》的編訂問題
西漢司馬遷在《史記·孔子世家》中,最早提出“孔子刪詩”說:“古者詩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禮義,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于衽席,故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鹿鳴為小雅始,文王為大雅始,清廟為頌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根據司馬遷的記載,孔子做了兩項與《詩三百》編訂相關的關鍵工作。第一項是“去其重”,即在3000余篇詩中,去除重復,校訂錯訛,編成了一個文獻意義上的“善本”。第二項是“取可施于禮義”,即進行選擇,也就是說,《詩三百》是以儒家理想作為編輯標準進而形成的新的“精選本”,與孔子所依據的此前的各種文本,具有根本的不同。司馬遷顯然認定《詩三百》是孔子依據流傳的大量文獻重新“編定”,而非僅進行文獻整理。東漢班固、王充,唐代陸德明,宋代歐陽修、程顥、王應麟,元代馬端臨,明代顧炎武等,均沿襲司馬遷說。司馬遷、班固、王充等,都是時間距孔子最近的漢代著名史學家或思想家,他們可以依據更多、更可靠的調查和取證,來做出史學或詩學的理性判斷。
學術界一般認為唐代孔穎達主持編撰的《五經正義》,其中最早對司馬遷“刪詩說”表示懷疑,認為先秦典籍中,所引《詩三百》以外“逸詩”數量相當有限,由此推測當時不可能存有3000余篇詩供孔子刪選。南宋鄭樵、朱熹也不相信“孔子刪詩”。但這些“有限的懷疑”,并沒有動搖時間更早的司馬遷以來的基本判斷。轉折點在清代,朱彝尊、趙翼、崔述、魏源、方玉潤等均否定孔子“刪詩”說。由于否定者眾,從根本上改變了這一論題的方向,也相當程度上影響到現當代學者。這里需要指出,清代對“刪詩”說人多勢眾的否定,有一個重要的時代背景。就是在清朝文字獄的重壓之下,學者無不噤若寒蟬,唯有回頭翻檢古籍,尋求發展空間。隨著時間的流逝,證據的模糊,這就為疑古思潮留下了巨大空間。但章太炎、郭沫若、鄭振鐸均堅定支持孔子“刪詩”說。鄭振鐸在《文學大綱》中指出:“如無一個刪選編定的有力的人出來,則《詩經》中的詩決難完整地流傳至漢。這有力的刪選編定者是誰呢?當然以是‘孔子’的一說,為最可靠,因為如非孔子,則決無吸取大多數的傳習者以傳誦這一種編定本的《詩經》的威權。”鄭振鐸這一段論述很值得注意,因為懷疑、否定孔子“刪詩”說的一個顯著缺陷,就是無法找到孔子以外可以編定《詩經》的人,《詩經》的編定于是成為“無主公案”,這正是疑古主義必然要走向的陷阱。和近、現代學者大多沿襲清代學者的疑古思潮不同,當代學者顯然更為自信,對傳統文化則更多尊重和接受,支持刪詩說的學者更多。初步統計,近40年數十位學者發表的專題論文,近四分之三支持孔子“刪詩”說,且這些論文多發表在《文學評論》《文學遺產》《文史哲》等重要期刊上,反對“刪詩”說的論文基本上不見于重要專業期刊。從2012年到2015年共四年間,支持孔子“刪詩”說的專題論文15篇,反對孔子“刪詩”說的論文僅1篇。這個比例是很有說服力的,表明支持孔子“刪詩”不斷有新材料、新證據發現,而反對孔子“刪詩”說很難發現新材料、新證據,只是在概念上重復一些質疑。近四分之三的巨大比例,意味著有必要反思清代以來的相關結論。
尤其是,司馬遷“刪詩”說描述了一個關鍵史實:從孔子逾戰國至漢武帝時期——距離真相最近的400余年間,包括戰國時期墨、道、法諸家,當時社會均對儒家編定《詩三百》無異議,否則司馬遷及班固、王充等,不可能不從歷史的角度記載相關爭議。“判案”有一個重要原則,就是誰距離“現場”更近,誰的證據就更可靠。在《詩經》編定這一個爭議中,距離“現場”最近的,無疑是墨子、司馬遷、班固等,司馬遷、班固還是公認的“良史”。表示懷疑的唐代的孔穎達,距離“現場”已經超過1000年,距離司馬遷也有700余年,更不用說清代學者距離“現場”已經超過2000年。當代否定“刪詩”說的學者多引《左傳》中的“季札觀樂”這條材料,來說明在孔子年幼的時候,已經形成了規模差不多的《詩經》選本。可是,漢代專治史學的司馬遷、班固,不可能不精研《左傳》,像司馬遷的《史記·孔子世家》為何不采用這條材料?撇開這條材料的真偽不說,它無論如何也無法證明在孔子年幼時存在一個可以稱之為“詩三百”的選本:這條約700字的“觀樂”材料,連“詩”這個字都沒有出現!正是考慮到司馬遷、班固治史學的嚴肅性,以及他們更接近相關事實等因素,“刪詩”說不宜輕易否定。當然,在孔子“刪詩”之前,還經過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相關的階段性“整理”,孔子應該是在前人“整理”的基礎上,進行最終的編定、校定。即《詩經》的編纂,還是一個融合了群體智慧的綜合性工作。
《詩經》的思想與藝術價值
《詩經》的思想藝術價值有多高?據統計,出自《詩經》原文和《詩經》詩句經過簡化形成的成語就有150條以上,平均每2首詩就有1條成語,留下了許多今天仍然鮮活的語言形式及其承載的文化意緒。例如《周南·關雎》的“窈窕淑女”“求之不得”“輾轉反側”,《邶風·擊鼓》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王風·采葛》的“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等。這些富有活力和凝聚深厚文化內涵,同時也相當程度凝聚著民族品格且十分精辟的成語,至今仍豐富、充實中華文化的血脈和語言庫。這在中國詩歌史上是僅有的,即便《全唐詩》或精選本《唐詩三百首》,也無法超越這樣的典范水平。
第一,《詩經》對當時社會政治、征戰徭役、經濟活動都有細致、深入的描繪,具有極為寶貴的歷史文學價值。
《詩經》對賢能的執政者表達了深厚的愛戴,例如《召南·甘棠》,詩中說那一株郁郁蔥蔥的甘棠樹,是賢臣召公當年面向百姓公開處理政務和休息的地方,要永遠保護好,不能損毀,由此可以推測西周早期政治風氣及其與人民的親近聯系。不過《詩經》也有不少詩篇在總結教訓、警醒執政者,像《大雅·抑》指出“顛覆厥德,荒湛于酒”,《大雅·蕩》指出“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殷鑒不遠,在夏后之世”。還有不少詩篇揭露了統治者的惡行和對殘酷壓榨、貪腐的痛恨,這一類詩篇如《鄘風·相鼠》譏諷“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魏風·伐檀》批判“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魏風·碩鼠》控訴“三歲貫女,莫我肯顧”,誓言“逝將去汝,適彼樂土”。周人對現實的清醒認識,是非分明的價值判斷,對丑惡的嚴厲批判,從先進的文化層面夯實了這一個時代延續近800年的基業。《詩經》的征役詩,盡管其中不少詩篇描寫長年在外,為王征戰,不能奉養父母,不能安居樂業,內心痛苦憂傷,但一旦國家遭遇外敵入侵,則同仇敵愾,義無反顧,如《小雅·采薇》描寫“豈敢定居,一月三捷”,《秦風·無衣》猶如軍歌:“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豳風·七月》是《詩經》的標志性詩篇,它描寫周人終年勞作、艱辛度日的境遇,幾乎反映了那一個時代農業生產的全景。“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從秋收天涼寫起,嚴冬的酷寒,衣食的貧乏,作者對勞動者的同情以及人道主義精神,都躍然紙上。“同我婦子,馌彼南畝”“春日載陽,有鳴倉庚”“七月亨(烹)葵及菽,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一年的勞作、艱辛,當時的農業耕作、糧食品種,勞動間歇難得的聚會,對未來的期盼,寫得栩栩如生,因而今天還能看到約3000年前中國農民的生產、生活圖景。對這首詩的學術研究也取得了很多新進展。這里略舉一例。《豳風·七月》最后一段開頭寫道“二之日鑿冰沖沖,三之日納于凌陰”,漢代毛亨注:“凌陰,冰室也。”歷來都認為,這是描寫勞動者在冬季鑿冰,然后放入冰窖,以供夏天取用。這個理解有合理性,但也偏于狹隘。豳是周部落遷居之地,周代始祖后稷的曾孫公劉,帶領周部族從今陜西武功北遷至豳,其地大致在今陜西彬縣至甘肅慶陽一帶。后來古公亶父又帶領周部落從豳南遷到陜西寶雞東北岐山下的“周原”,周部落從此發展壯大為西部強大的諸侯國。有一位當代學者李子偉正好在甘肅慶陽長大、工作,其地正是商周時代的“北豳”地區,那里至今還存有公劉的享廟。這位學者詳細考察了甘肅慶陽的歷史地理環境,指出這是早在商周甚至更為久遠的時期,就是中國最缺淡水的地方,河里流的水是咸的,既不能飲用,也不能澆地。到了冬天,河里結冰,冰是從咸水中析出的淡水,因為只有純度較高的淡水才能結冰。結冰的時候,當地人就要到河里去“鑿冰”,至今如此。這些冰一部分直接挑到地里,春暖之后融化澆地,另一部分放入“凌陰”。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二之日鑿冰沖沖”,為何“三之日納于凌陰”。因為周歷二月的“鑿冰”,很可能大多挑到地里,優先滿足農業生產需要,“三之日”才把更多的冰存儲起來。豳人的冰窖是有限的,不至于需要兩個月才能存滿;但他們在當時的土地卻是廣闊的,這才需要辛苦勞作數月“鑿冰”。這樣就對歷時兩月的大規模“鑿冰”的目的做了更全面的闡釋。這一類文學地理學、歷史學研究,以調查、實證,拓展了文學的視野,文學研究也打開了新的空間。
第二,周人多姿多彩的情愛婚戀,以及樂觀、堅韌的品質,樹立了重要的社會典范。
《詩經》里和婚戀題材有關的詩篇,約占三分之一,是數量最多的。如果說“生存”和“延續”,是人類及文學藝術兩大永恒主題的話,那么,《詩經》中以“延續”為主題的婚戀題材詩篇,則以它的豐富與厚重,展示了2500多年前周人的風采。《周南·關雎》是《詩經》第一篇,描寫“君子”“淑女”的戀愛經歷。從詩中“君子”的含義及貴重器物“鐘鼓”等來看,《周南·關雎》顯然不是奴隸或普通平民的戀歌,其中的主人公顯然是商周時代高級貴族和位高權重的統治者。這首詩的典范意義在于,它描寫了平等、自由戀愛模式。須知在商周時期,不少部落還流行群婚或野蠻的搶婚,像《周易》的卦辭、爻辭等文獻還記載了這些與歷史進步相悖的現象,“乘馬班如,泣血漣如”表現了搶婚制度的殘酷性。但《周南·關雎》是彬彬有禮的“君子”與“淑女”的戀愛,即便位高權重的“君子”,“求之不得”也只能“輾轉反側”。婚戀方式的轉變,是歷史進步的一個縮影。文學以它的選擇和方式表現了時代的進步。
周人的婚戀詩大多坦率直露,自由奔放。例如《鄭風·狡童》:“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王風·采葛》:“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鄭風·褰裳》:“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衛風·伯兮》:“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衛風·木瓜》還描寫了當時的婚戀習俗:“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這應該是后來華夏各地“拋繡球”習俗的原始版本,就地取材,以“木瓜”“木桃”“木李”為“繡球”,男士則以各種玉為信物。這仍然是周人自由戀愛的一種形式。值得一提的是,周人的婚戀也有挫折,但是卻沒有像《孔雀東南飛》那樣極端的悲劇描寫。例如《衛風·氓》,描寫一個女子被無辜“休”回娘家,她的經歷和劉蘭芝類似,可這位周代女子并沒有選擇“舉身赴清池”,而是毅然與負心人、與過去告別,選擇從頭開始,其風格“哀而不傷”。究其原因,周代女子所受禮教束縛應該相對較少,自由度和選擇空間也更大一些,所以他們的情愛詩篇洋溢更多的歡樂,幾乎不見極端決絕的詩篇。
這里談談《邶風·擊鼓》:“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爰居爰處?爰喪其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其中“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在今天廣為流傳。但卻有不少人誤以為它是“戰爭詩”,例如網絡上或一些注本隨處可見“本詩描寫兵士久戍不得回家的心情,表達渴望和平的強烈愿望。詩從出征南行寫起,再寫了戰后未歸的痛苦,又寫了戰士之間執手相約,一直到最后發出強烈的控訴”。但南宋朱熹在《詩集傳》里指出:“從役者念其室家,因言始為室家之時,期以死生契闊,不相忘棄,又相與執手,而期以偕老也。”朱熹說得很清楚,這首詩寫的是“從役者念其室家”,“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當初成婚時的誓言,是夫妻的“牽手”,不是“戰士之間執手相約”,因此這是一篇周代軍人的情愛詩。這里再進行一些考察。先說“偕老”一詞,查《詩經》里一共出現4處,其他3處分別見于《衛風·氓》:“及爾偕老,老使我怨。”“及爾偕老”跟“與子偕老”是相同的表達方式;《鄘風·君子偕老》:“君子偕老,副笄六珈”;《鄭風·女曰雞鳴》:“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女曰雞鳴》的“與子偕老”與《擊鼓》全相同。首先要指出,這4首出現“偕老”的詩均在邶、鄘、衛、鄭地區,相當于今河南東北部、河北南部這樣一個很集中的地區,在其他地方沒有發現使用“偕老”,說明它的地區性很強,是當地的一個習慣用語。其次,《衛風·氓》《鄘風·君子偕老》《鄭風·女曰雞鳴》都是沒有爭議的情愛詩篇,表明“偕老”一詞僅用于夫妻之間,根本不用于戰友之間。由此推斷,“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也不能例外,只能是愛情的強烈表達。其實,《邶風·擊鼓》里“不我以歸,憂心有忡”,就指出了在外戰士想念家人的強烈感情。“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則表達天各一方(“闊”是分離的意思)、無法履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諾言。如果寫的是“戰士之間執手相約”,以上用詞、詩句都無法解釋,因為戰友就在眼前,何來分離?這些誤讀、誤傳,應予更正。這里還要做一點補充,《邶風·擊鼓》詩句整齊,音韻優美。按照北京大學古漢語專家王力考證,“闊”“說”上古同屬“月”部,同韻;“手”“老”上古同屬“幽”部,同韻。正因為如此,“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才以它的忠貞、優美,精煉、警辟,穿越近3000年時間,在今天仍然廣為流傳。
除了以上數量最多、影響最為深遠的兩個方面,《詩經》里還有史詩、祭祖祭神的頌歌、哲理詩、宴飲詩等。大雅中的《生民》《公劉》《綿》《皇矣》《大明》,分別是后稷、公劉、公亶父、文王、武王的傳,具有重要歷史價值。《生民》描寫周人始祖后稷誕生、成長及帶領周部落進入農耕時代的故事。頗有意味的是,周人只知道后稷的母親是姜嫄,卻無法知道后稷的父親是誰,只是描寫姜嫄從神廟祈求得到了后稷。在它的神秘面紗背后,具有極為真實的民俗色彩,同時也是中國進入父系氏族關鍵轉折點的文學寫照,其價值無與倫比。《周頌·天作》歌唱太王、文王帶領周人建設岐山下的家園,要他們“子孫保之”。《小雅·鶴鳴》的主題有不同解說,其中“鶴鳴于九皋,聲聞于野”蘊含的意義,后來被荀子借用:“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顯然也蘊含深沉。由此來看,《鶴鳴》更突出的,或許是哲理的追尋。《小雅·鹿鳴》雖是宴飲詩,表達的卻是“樂至友,求賢才”的主題,這個主題后來被曹操在著名的《短歌行》中借用,在“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感嘆之后,表現曹操求賢若渴以實現“天下歸心”的理想。豐富的題材拓展了《詩經》的寬度、廣度,多維展示了它的選擇與傾向的進步性。
《詩經》的典范意義與影響
《詩經》雖然到漢代才被正式確立為“經”,其實它發揮經典的影響,卻可以上溯到漢代以前。《詩經》的典范意義與現代價值,可以從兩個方面來考察。
首先,是內涵層面的典范意義。《詩經》表現了從西周初年到春秋中葉約500年間的社會生活面貌,內涵極為豐富。周代詩人們對歷史進步的高度敏感,對現實的清醒認識,對丑惡的嚴厲批判,是非分明的價值判斷,從先進的文化層面,夯實了西周和東周共延續近800年的基業。兩周成為中國歷史上統治時間最長的王朝,開創了許多重要典范,為歷代推崇和沿用。《詩經》的征役詩既表達了周人愛好和平、反對窮兵黷武的強烈愿望,同時也表現了他們同仇敵愾、保衛和平的堅強決心,同樣具有極強的典范意義。《詩經》表現人民四季勞作、期盼和貧困,顯示兩周時代詩人關注民生、關注底層的偉大的人道主義精神。《詩經》中的婚戀題材詩篇,表現了合乎歷史進步潮流的新典范,展現了周人的活潑、開放、大膽追求,以及經受挫折的堅韌,也對歷代社會基本單元的構建、和諧,產生了深遠影響。《詩經》的流傳不衰及其經典地位表明,詩歌從來都不只是聚散悲歡的個人抒寫,同時也是時代風貌的深情展示,甚至是時代進步的重要推力。
其次,是詩歌藝術的啟迪。《詩經》開創了關注社會、關注民生的現實主義文學傳統。正是由于對社會、民生的強烈關注與深情且精心的抒寫,數千年來,詩歌贏得了社會和讀者的推崇及巨大聲譽。《詩經》藝術探索還有兩個方面極為寶貴。其一是賦、比、興的表現手法,使《詩經》避免了單一的平鋪直敘而更為豐富多彩,具有極強的表現力、穿透力。初唐時期,陳子昂提出了著名的“魏晉風骨”“興寄”“風雅”說,力圖匡正六朝以來內容狹隘頹靡、表現形式單一、追逐詞彩華麗的歧途,為唐詩設計合理的方向和基本的理論標準,這被視為唐詩繁榮的理論保證。“風雅”即《詩經》中風詩、雅詩融入廣闊社會、民間,并提升其文化內涵的現實主義傳統。“興寄”即源自《詩經》的比、興手法,明顯針對初唐詩歌表現形式多為平鋪直敘的“賦”法,以致太過單一、貧乏的現狀。有唐一代,李白、杜甫、白居易、韓愈等都在他們的詩篇或詩論中推崇“風雅”“比興”。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反觀今天的新詩,大致也是平鋪直敘為多,運用“興寄”進行生動、鮮明的藝術形象創造不足,與初唐時期整體上還比較狹隘、單一乃至浮躁何其相似。就像曾經引領唐詩的繁榮一樣,《詩經》的“風雅”和“興寄”,或許也可為現代新詩指明方向。其二,《詩經》大多為相當整齊的四言詩,整齊使深情、厚重的內涵更為凝練、精粹。我曾指出,整齊是漢語的特質,世界上沒有一種語言可以達到漢語的整齊程度。即使現代漢語,隨便看宣傳語、流行語,整齊、對稱的文句比比皆是。漢語的這種特質,在詩歌中最為鮮明。不要說整齊的《詩經》、格律詩,即便是長短不一的宋詞,其實里面也有很多整齊、對稱的詩句。由此來看,盡管新詩以自由活潑著稱,但若要為漢語與文化發展作出貢獻,為漢語和文化注入新鮮血液,僅追求自由而缺乏錘煉、精辟與必要的嚴謹形式,顯然是有限的。新詩也需要在自由活潑的基礎上,一方面追求貼近社會的深厚思想感情的抒寫,另一方面把其中一些詩句提煉成厚重而精辟的“文化因子”,讓一個時代的風采以更優雅的形式進入文化的深層積累。因為過分散漫的形式不符合信息流通的“效率原則”,不利于語言、文化的高頻傳播、高效接受和長期積累。
張中宇 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中國詩學與文化學。詩學研究集中于《詩經》、唐詩和現代新詩,文化研究主要涉及儒家智慧與中華文化的優勢互補、文學與文化的關系等。主持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漢語詩律的語言基因與文化傳統研究”。
拓展:《詩經》藝術特點
賦、比、興的手法句式的章法雅、頌不同的語言風格。
《詩經》關注現實,抒發現實生活觸發的真情實感,這種創作態度,使其具有強烈深厚的藝術魅力。無論是在形式體裁、語言技巧,還是在藝術形象和表現手法上,都顯示出我國最早的詩歌作品在藝術上的巨大成就。
賦、比、興的運用,既是《詩經》藝術特征的重要標志,也開啟了我國古代詩歌創作的基本手法。關于賦、比、興的意義,歷來說法眾多。簡言之,賦就是鋪陳直敘,即詩人把思想感情及其有關的事物平鋪直敘地表達出來。比就是比方,以彼物比此物,詩人有本事或情感,借一個事物來作比喻。興則是觸物興詞,客觀事物觸發了詩人的情感,引起詩人歌唱,所以大多在詩歌的發端。賦、比、興三種手法,在詩歌創作中,往往交相使用,共同創造了詩歌的'藝術形象,抒發了詩人的情感,賦運用得十分廣泛普遍,能夠很好地敘述事物,抒寫感情。如《七月》敘述農夫在一年十二個月中的生活,就是用賦法。賦是一種基本的表現手法,賦中用比,或者起興后再用賦,在《詩經》中是很常見的。賦可以敘事描寫,也可以議論抒情,比興都是為表達本事和抒發情感服務的,在賦、比、興三者中,賦是基礎。
《詩經》中比的運用也很廣泛,比較好理解。其中整首都以擬物手法表達感情的比體詩,如《豳風·鴟鸮》、《魏風·碩鼠》、《小雅·鶴鳴》,獨具特色;而一首詩中部分運用比的手法,更是豐富多彩。《衛風·碩人》,描繪莊姜之美,用了一連串的比:“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分別以柔嫩的白茅芽、凍結的油脂、白色長身的天牛幼蟲、白而整齊的瓠子、寬額的螓蟲、蠶蛾的觸須來比喻美人的手指、肌膚、脖頸、牙齒、額頭、眉毛,形象細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兩句動態描寫,又把這幅美人圖變得生動鮮活。《召南·野有死麕》則不從局部比喻,而以“有女如玉”作比,使人由少女的美貌溫柔聯想到美玉的潔白、溫潤。以具體的動作和事物來比擬難言的情感和獨具特征的事物,在《詩經》中也很常見。“中心如醉”、“中心如噎”(《王風·黍離》),以“醉”、“噎”比喻難以形容的憂思;“巧言如簧”(《小雅·巧言》)、“其甘如薺”(《邶風·谷風》),“巧言”、“甘”這些不易描摹的情態,表現為形象具體的“簧”、“薺”。總之,《詩經》中大量用比,表明詩人具有豐富的聯想和想象,能夠以具體形象的詩歌語言來表達思想感情,再現異彩紛呈的物象。
《詩經》中“興”的運用情況比較復雜,有的只是在開關起調節韻律、喚起情緒的作用,興句與下文在內容上的聯系并不明顯。如《小雅·鴛鴦》:“鴛鴦在梁,戢其左翼,君子萬年,宜其遐福。”興句和后面兩句的祝福語,并無意義上的聯系。《小雅·白華》以同樣的句子起興,抒發的卻是怨刺之情:“鴛鴦在梁,戢其左翼。之子無良,二三其德。”這種與本意無關,只在詩歌開頭協調音韻,引起下文的起興,是《詩經》興句中較簡單的一種。《詩經》中更多的興句,與下文有著委婉隱約的內在聯系。或烘托渲染環境氣氛,或比附象征中心題旨,構成詩歌藝術境界不可缺的部分。《鄭風·野有蔓草》寫情人在郊野“邂逅相遇”: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清秀嫵媚的少女,就像滴著點點露珠的綠草一樣清新可愛。而綠意濃濃、生趣盎然的景色,和詩人邂逅相遇的喜悅心情,正好交相輝映。再如《周南·桃夭》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起興,茂盛的桃枝、艷麗的桃花,和新娘的青春美貌、婚禮的熱鬧喜慶互相映襯。而桃樹開花(“灼灼其華”)、結實(“有蕡其實”)、枝繁葉茂(“其葉蓁蓁”),也可以理解為對新娘出嫁后多子多孫、家庭幸福昌盛的良好祝愿。詩人觸物起興,興句與所詠之詞通過藝術聯想前后相承,是一種象征暗示的關系。《詩經》中的興,很多都是這種含有喻義、引起聯想的畫面。比和興都是以間接的形象表達感情的方式,后世往往比興合稱,用來指《詩經》中通過聯想、想象寄寓思想感情于形象之中的創作手法。
《詩經》中賦、比、興手法運用得最為圓熟的作品,已達到了情景交融、物我相諧的藝術境界,對后世詩歌意境的創造,有直接的啟發,如《秦風·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毛傳”認為是興,硃熹《詩集傳》則認為是賦,實際二者并不矛盾,是起興后再以賦法敘寫。河濱蘆葦的露水凝結為霜,觸動了詩人思念“伊人”之情,而三章興句寫景物的細微變化,不僅點出了詩人追求“伊人”的時間地點,渲染出三幅深秋清晨河濱的圖景,而且烘托了詩人由于時間的推移,越來越迫切地懷想“伊人”的心情。在鋪敘中,詩人反復詠嘆由于河水的阻隔,意中人可望而不可即,可求而不可得的凄涼傷感心情,凄清的秋景與感傷的情緒渾然一體,構成了凄迷恍惚、耐人尋味的藝術境界。
《詩經》的句式,以四言為主,四句獨立成章,其間雜有二言至八言不等。二節拍的四言句帶有很強的節奏感,是構成《詩經》整齊韻律的基本單位。四字句節奏鮮明而略顯短促,重章疊句和雙聲疊韻讀來又顯得回環往復,節奏舒卷徐緩。《詩經》重章疊句的復沓結構,不僅便于圍繞同一旋律反復詠唱,而且在意義表達和修辭上,也具有很好的效果。
《詩經》中的重章,許多都是整篇中同一詩章重疊,只變換少數幾個詞,來表現動作的進程或情感的變化。如《周南·芣苡》:
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
采采芣苡,薄言掇之。采采芣苡,薄言捋之。
采采芣苡,薄言袺之。采采芣苡,薄言襭之。
三章里只換了六個動詞,就描述了采芣莒的整個過程。復沓回環的結構,靈活多樣的用詞,把采芣苡的不同環節分置于三章中,三章互為補充,在意義上形成了一個整體,一唱三嘆,曼妙非常。方玉潤《詩經原始》卷一云:“讀者試平心靜氣,涵詠此詩,恍聽田家婦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繡野、風和日麗中,群歌互答,馀音裊裊,若遠若近,若斷若續,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曠。則此詩可不必細繹而自得其妙焉。”
除同一詩章重疊外,《詩經》中也有一篇之中,有兩種疊章,如《鄭風·豐》共四章,由兩種疊章組成,前兩章為一疊章,后兩章為一疊章;或是一篇之中,既有重章,也有非重章,如《周南·卷耳》四章,首章不疊,后三章是重章。
《詩經》的疊句,有的在不同詩章里疊用相同的詩句,如《豳風·東山》四章都用“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開頭,《周南·漢廣》三章都以“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結尾。有的是在同一詩章中,疊用相同或相近的詩句,如《召南·江有汜》,既是重章,又是疊句。三章在倒數第二、三句分別疊用“不我以”、“不我與”、“不我過”。
《詩經》中的疊字,又稱為重言。“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小雅·伐木》),以“丁丁”、“嚶嚶”摹伐木、鳥鳴之聲。“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以“依依”、“霏霏”,狀柳、雪之態。這類例子,不勝枚舉。和重言一樣,雙聲疊韻也使詩歌在演唱或吟詠時,章節舒緩悠揚,語言具有音樂美。《詩經》中雙聲疊韻運用很多,雙聲如“參差”、“踴躍”、“黽勉”、“栗烈”等等,疊韻如“委蛇”、“差池”、“綢繆”、“棲遲”等等,還有些雙聲疊韻用在詩句的一字三字或二字四字上。如“如切如磋”(《衛風·淇奧》)、“砲之燔之”(《小雅·瓠葉》)、“爰居爰處”(《邶風·擊鼓》)、“婉兮孌兮”(《齊風·甫田》)等等。
《詩經》的押韻方式多種多樣,常見的是一章之中只用一個韻部,隔句押韻,韻腳在偶句上,這是我國后世詩歌最常見的押韻方式。還有后世詩歌中不常見的句句用韻。《詩經》中也有不是一韻到底的,也有一詩之中換用兩韻以上的,甚至還有極少數無韻之作。
《詩經》的語言不僅具有音樂美,而且在表意和修辭上也具有很好的效果。《詩經》時代,漢語已有豐富的詞匯和修辭手段,為詩人創作提供了很好的條件。《詩經》中數量豐富的名詞,顯示出詩人對客觀事物有充分的認識。《詩經》對動作描繪的具體準確,表明詩人具體細致的觀察力和駕馭語言的能力。如《芣莒》,將采芣莒的動作分解開來,以六個動詞分別加以表示:“采,始求之也;有,既得之也。”“掇,拾也;捋,取其子也。”“袺,以衣貯之而執其衽也。襭,以衣貯之而扱其衽于帶間也。”(硃熹《詩集傳》卷一)六個動詞,鮮明生動地描繪出采芣莒的圖景。后世常用的修辭手段,在《詩經》中幾乎都能找:夸張如“誰謂河廣,曾不容刀”(《衛風·河廣》),對比如“女也不爽,士貳其行”(《衛風·氓》),對偶如“縠則異室,死則同穴”(《王風·大車》)等等,不一而足。
總之,《詩經》的語言形式形象生動,豐富多彩,往往能“以少總多”、“情貌無遺”(《文心雕龍·物色》)。但雅、頌與國風在語言風格上有所不同。雅、頌多數篇章運用嚴整的四言句,極少雜言,國風中雜言比較多。小雅和國風中,重章疊句運用得比較多,在大雅和頌中則比較少見。國風中用了很多語氣詞,如“兮”、“之”、“止”、“思”、“乎”、“而”、“矣”、“也”等,這些語氣詞在雅、頌中也出現過,但不如國風中數量眾多,富于變化。國風中對語氣詞的驅遣妙用,增強了詩歌的形象性和生動性,達到了傳神的境地。雅、頌與國風在語言上這種不同的特點,反映了時代社會的變化,也反映出創作主體身份的差異。雅、頌多為西周時期的作品,出自貴族之手,體現了“雅樂”的威儀典重,國風多為春秋時期的作品,有許多采自民間,更多地體現了新聲的自由奔放,比較接近當時的口語。
【詩經的現代價值】相關文章:
海子的現代詩經典11-20
現代詩經典名句04-01
關于父親的現代詩經典12-28
北島現代詩經典作品12-02
現代詩歌:符號的價值03-05
現代詩歌:情誼的價值03-03
生命的價值現代詩歌05-14
詩經是?12-07
《詩經》——不朽的經典0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