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問與上官婉兒的故事
導語:宋之問是初唐時期的著名詩人,上官婉兒是武則天身邊的紅人,他們之間有什么故事呢?讓我們一起來了解一下吧!
水分清濁,山分雄秀;天有陰晴,月有圓缺。一個人與另一個人之間,一個人的開始與他的后來,也有一比。《論語》里講,“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載物之厚,君子有成人之美”,道德的修行,品質的磨礪,人格的歷練,是幾千年來關乎人生的一個終生話題。而對于一個人的道德評判,有時幾經反復,歷時久遠,才能水落石出,塵埃落定。一千次的口誅筆伐,并非意指一人,而是在評判的同時,將具有普遍批評價值的皮鞭落在了向善之人的心坎上,從而推動社會道德的整體提升,確有“吹盡狂沙始到金”的無窮威力。
說要唐代詩人,不能不提宋之問。一直想跳開這個毀譽不斷的人,但他確是唐朝詩人中獨特的“這一個”。宋之問的一生,從向名到追名,從成名到毀名,從名敗到身歿,他自己也許渾然不覺,一生詩意陶然。
平心而論,宋之問是個才華橫溢的飽學之士,十年寒霜苦讀,不僅為他贏得了功名,也為他贏得了詩名。在年輕的時候,就與“初唐四杰”之一的楊炯(他比楊炯還要小五六歲)一起分配到習藝館,這是一份沒有實權但很體面的工作,文章才氣漸漸知名。后來,武則天因為欲掩丑聲,令人編撰《三教珠英》,這是一項浩大的文化工程,共有一千三百卷之多,主要編譯以孔子、釋迦牟尼、老子為首的儒佛道三家精言。宋之問在參與這項工程之時,結識了當時諸如張說、劉知己、沈佺期等文化名流,過著“日夕談論,賦詩聚會”的愜意日子。
武后游龍門,命群官賦詩,先成者賜以錦袍。左史東方虬詩成,拜賜。坐未安,之問詩后成,文理兼美,左右莫不稱善,乃就奪錦袍衣之。——《唐詩紀事》
初唐后期,武則天掌控著當時規模最大的一個宮廷詩人群會,游幸龍門時舉辦的這場詩歌大賽,大臣們一字排開,奉旨作文,有的抓耳撓腮,有的奮筆疾書,皇帝考大臣,場面當時相當的引人矚目。左史東方虬率先成詩,武后大悅,當即賜錦袍一件,東方先生感激涕零地捧著錦袍,叩謝皇恩。可沒過多久,當宋之問寫好呈上時,武則天看了贊不絕口,覺得意境更勝一籌(這首應制詩的尾句“吾皇不事瑤池樂,時雨來觀農扈春”,可謂將馬屁拍得又正又準),又隨手將東方先生手中的錦袍奪下,給了宋之問。轉瞬之間,錦袍易主。東方虬的難堪是可以想見的,宋之問的喜悅是浮于言表的。
這一次詩賽,點燃了宋之問內心深處的無限虛榮,原來可以因詩而名,由文而貴。
從此宴游不得息。王公貴族大擺車駕出行郊游的隊伍里,少不了宋大才子。宋之問的錦繡文章,應景之作,歌功頌德的務虛文采,成了士大夫貴族消閑取樂的風雅之物。“鳳剎侵云半,虹旌倚日邊”,“今朝萬壽引,宜向曲中彈”,“芳聲耀今古,四海警宸威”,“微臣一何幸,再得聽瑤琴”……勤奮而有天賦的宋之問,用最華美的詞藻,最虛夸的`色調,最動聽的頌詞,描述著他所能有幸參與的每一次吃喝玩樂。憑借詩歌馳騁文場,結識了一大批達官貴人,寫詩作文,賜金賞銀,博得夸贊,為他帶來了無限風光。
美酒喝壞了宋之問的脾胃,也喝壞了他的大腦。其間,他攀附上了武則天的寵男張易之兄弟: 之問與閻朝隱、沈佺期、劉允濟等傾心媚附,易之所賦諸篇,盡之問、朝隱所為,至為易之奉溺器。——《新唐書·宋之問傳》
文人的悲哀,不在于能否寫出好文章,而在于操守的喪失。宋之問等文人,面對的是一個特殊的年代,史上沒有過的女皇執政,史上沒有過的乾坤顛倒,他們碰到了。但史上文人的節氣與風骨,他們應該是知道的,也可能經過痛苦的思考與抉擇,也可能有過無奈與彷徨,可惜最終他們在熱酒的蒸騰之下,投入了權貴的懷抱之中,以致甘愿為之炮制文章,代做槍手,而且趨之若鶩,甚至不惜“奉溺器”。在名節與官位上,宋之問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而且是,誰的聲勢大,就往哪家跑。寫文章的人,淪落到這種地步,頗有些文丐的味道,詩才變成了詩奴。而且,宋之問貌美,長相很好,雖不比張易之那樣的“蓮花面首”,但還是比較出眾的,當年還曾有過謀求武則天小蜜職位的舉動,因為有“齒疾“(口臭)的毛病,沒有得到同意。否則,宋之問大約還要風光一些。
公元705年,武則天垂垂老矣,病重不堪。張氏兄弟一倒臺,宋之問便被貶到遙遠的南方瀧州(今廣東羅定縣)。應該說,這是命運的一次嚴重警告。在皇宮京城習慣出有車、食有魚的他,哪里能夠受得了苦?時隔不久,就偷偷潛回洛陽,途中寫了一首《渡漢江》,“嶺外音書斷,經冬復歷春。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戴罪之人,聞風瑟縮,口氣已經和以前出游侍宴、品嘗御膳的得意之色判若兩人,寫得極為凄愴。
回到洛陽,住在好朋友張仲之家里。張仲之與駙馬都尉王同皎等人這里正在召開秘密會議,要除掉權臣宰相武三思。好朋友沒有避違,將這樣的想法直言相告。宋之問的腦子立即發熱。這又是一個接近權要的好機會,他想也沒想,立即告訴了他那個同樣獲罪的書法家弟弟宋之遜,并安排侄子宋曇等人出面告發。本來是懷著“近鄉情更怯”的心態回來,因為“檢舉”有功,將功贖罪,又得以晉升進京,兄弟一家皆大歡喜。弟弟宋之遜做了光祿丞,宋之問做了鴻臚丞,官居五品,換成了緋紅色的袍服。那個張仲之、王同皎等好朋友在牢獄里被三提七問,嚴刑逼供,被打得遍體鱗傷,血濺衙堂。一面是邀功請賞。一面是斬首棄市。《朝野僉載》里講,天下人都怨恨宋氏兄弟這一卑劣行徑,都說,宋之問等人的紅袍,是王同皎的血染成的。
賣友求榮,害友圖進,這是一次致命的人格變異,從此,宋之問將寫文章的機心,孤注一擲地用在了關乎個人榮辱的升遷上。
景龍三年,宋之問也還出了一次名。那一次,唐中宗在昆明池主持詩歌精英賽,相當于詩歌實力派之間的華山論劍,由上官婉兒負責評判優劣。一時間,樓上紙片紛飛,差一點的詩歌都在眾人的驚詫目光中緩緩飄落。到最后,只剩下宋之問和沈佺期兩人的詩握在她手里。眾人翹首,不知誰能得此桂冠。不一會兒,沈佺期的也被摔了下來。上官婉兒的評價是:“二詩文筆相當,但沈詩結句‘微臣雕朽質,差睹豫章才’辭氣已竭,而宋詩《奉和晦日昆明池應制》結句‘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陡然健舉,若飛鳥奮翼直上,氣勢猶在。”這其中,不排除因為上官婉兒與武三思的私交(宋之問畢竟曾經檢舉有功,算是武三思的半個“救命恩人”),但宋之問又以一首應制詩再度揚名,技壓群彥,風頭出盡,成為當時首屈一指的大才子。
好運又開始降臨。宋之問又憑借他的文章才華,體面地活躍在京城。盡管寫過許多淡泊清靈的詩句,但他巴結權貴之心始終存在。先前的教訓早已忘得一干二凈,武則天不在了,張易之兄弟沒有了,他又將目光移向新政權的執掌者,先是攀附太平公主,得以重用,后見安樂公主權勢日隆,又移舟登陸,極盡吹捧奉迎之能事,宋之問的轉向之快,堪稱文人之最。寫文章游刃有余,但想在政治的峭壁上騰挪跳躍,并非易事。他的反復無常,瞞得了一時,哪里能瞞得了長久?唐中宗想將宋之問提拔為中書舍人,可是,太平公主對他已經討厭了,只輕輕地說起他在選拔人才里收受賄賂的事,情勢大變,被提拔的人成為有問題的人,立即被勒令卷起鋪蓋,再度離京。宋之問的小聰明,再一次失靈。
亡命天涯的生活又開始了。宋之問又大量地寫詩,他的一生在不停地寫詩。詩歌成了他支付生命、博得虛名的武器,在貶官的途中,他確實作了大量的反思,真正留下來的,也還是他的懺悔與追思。但是只不知,他是否心存幻想,希望借助謫臣望歸的美文,重返官場:
陽月南飛雁,傳聞至此回。我行殊未已,何日復歸來?
江靜潮初落,林昏瘴不開。明朝望鄉處,應見隴頭梅。——《題大庾嶺北驛》
宋之問的詩源源不斷地寄往京城。訴說自己“兩朝賜顏色,二紀陪歡宴”的光輝歷程,也表明自己懺悔醒悟、改過自新的決心,可惜新上任的唐睿宗李旦不吃這一套,因為鄙惡他的為人,以“獪險盈惡”流徙欽州。到了唐玄宗執政初年,曾經擾亂李唐王室的人員都受到懲處,宋之問也被下令賜死。
宋之問的一生,寵辱皆由詩。他的為官之道是失敗的,為友之道更是糟糕,祛除不了內心深處的虛榮與浮躁,不懂做詩先做人的道理,也就枉讀多年書了。《唐才子傳》將殺害著名詩人——他的親外甥劉希夷的罪名加在他的頭上,其實應是后人的嘲諷。這起涉及人生傷害的著作權案,以他宋之問的才名,決不能因為一兩句詩的歸屬權而做出此事,且新舊唐書都不見記載,只是出自唐人小說,《大唐新語》里也講劉希夷“為奸所殺,或云宋之問害之”,并不確鑿;其次,以宋之問當時的年齡和心境,還不足以做出這樣的劣跡;第三,如果確有其事,是不是可以推測舅甥兩人年齡相仿,為某一個女子牽扯,詩中含情,為情而爭,發生案情,也不得可知。但細想之下,這個愛虛名勝過愛自己的人,擔心剽竊惡名遠揚,也難免會做出不擇手段的事情來。包括將他的名句“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轉到駱賓王門下,大約是因為人們想拿他與駱賓王做個對比罷了。說到底,宋之問的為人,與他的口臭一樣,令人感到遺憾。
“才華蓋世,無恥之尤”,宋大才子最大的貢獻,是為后世提供了一個失行文人性格命運的典范。這不能不令天下文人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