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文化和當今國學
大學畢業二十周年聚會,有同學說:“杰鵬,你看過《盜墓筆記》沒有,太好看了,以你對考古的了解,應該寫這樣的小說。”我苦笑:“我不是學考古的,對考古不大了解啊。”他說:“啊,但你肯定對考古比一般人了解。我們合作吧,寫一本這樣的書,稿費比你一輩子薪水還多幾十倍。”
我很容易受誘惑。說起《盜墓筆記》,我幾年前就買過第一本,想看看為何這么受歡迎,但翻了幾頁,大概是看見“這里有沒有戰國帛書的拓本”這句,就放下了。這寫的什么啊,完全文盲讀物嘛。“帛書”是寫在縑帛上的文字,又不是碑刻,怎么會有拓本?于是把它掃給收舊報紙的`人了。
但這回被蠱惑,我又蠢蠢欲動。作為一個沒節操的家伙,我重新借來了一本,開始看下去,這回更慘,看到第一頁,我就傻眼了,“血尸”,血尸是什么玩意?這既不神話也不傳奇,純粹是天橋耍把式的天朝土農民瞎噴啊。你說我這是有多痛恨傳統文化,我覺得,就算想像,也多少得有點譜。因為你名字叫《盜墓筆記》,是依托考古來發展故事的,你不能完全扯些沒影的啊,如果你一空依傍,寫個鬼怪故事,我是能接受的。
請注意,我寫此文不是來黑這書的,它受眾廣,人民群眾喜聞樂見,黑也沒用。我主要由此想起了當今各種國學販子。從這本書的暢銷,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收一幫孩子背《弟子規》,一群成年人穿著民國服裝祭拜孔子,機場書店電視機里永不疲倦的說書人,南懷瑾,于丹……紛至沓來,原來如此。作為一個正宗研究古文字、訓詁的學者,我明白了自己為何一向如此討厭傳統文化。
因為這些人根本不是研究國學的,他們鼓吹的是傳統的俗文化。弟子規、扶乩、風水、看相、心靈雞湯、格言、小腳,乃至血尸、黑驢蹄子、大粽子……其實都是一種東西。
古代寺廟里經常會有高僧講經,但其實也不會講正兒八經的佛經,那么深奧,誰愛聽?他們講的是通俗變文,因果報應,稱之為“俗講”,于是中國的寺廟成了專門收錢的地方。原來任何東西來到中國,都會被庸俗化,因為群眾的眼睛絕不是雪亮的,而是庸俗的。(史杰鵬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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